“阶梯式”倾斜热场实验的第一次全流程验证,在第三天深夜崩断。
不是数据上的失败,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崩断——生长到第28小时,二号炉内的晶体发出一声沉闷的、几乎被炉体隔音层吞噬的异响。实时监控的声发射传感器捕捉到了高频的、代表内部裂纹扩展的信号尖峰。随后,热场模拟图上显示晶体生长界面的推进曲线骤然变得混乱,最终停滞。
“紧急停止!启动保护性降温程序!”林海的声音在控制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炉子冷却到可以安全打开的程度,内部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原本应该平滑生长的晶体表面,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贯穿性的径向裂纹。就像一块被无形重锤击中的玻璃,虽然还没彻底碎裂,但已然宣告报废。
林海脸色灰白,盯着屏幕上裂纹的微观分析图像。“是热应力累积超过材料断裂韧性极限……阶梯切换的时机不对,幅度也太大。第二阶段到第三阶段的倾斜角度变化,引入了无法通过晶体自身塑性变形释放的剪切应力。”
为了探索而设计的“阶梯”,在现实中成了压垮晶体的“重锤”。
“实验方案本身有问题?”陆晨问,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
“方案……方案的理论推演是通的。”林海声音发干,“但我们低估了晶体在不同生长阶段对热场扰动的敏感度差异。早期,晶体小,热容低,对变化更敏感但自身应力小。后期,晶体大了,惯性大,对变化响应慢,但内部积累的弹性应力已经很大,这时候再给一个大的阶梯变化,就像推一个已经绷紧的弹簧……”
他猛然停住,意识到自己用理论解释了一场代价高昂的失败。一炉晶体,几十万的材料和能耗,最关键的是,时间。
“有没有收获?”陆晨的问话,让沉浸在挫败中的林海一愣。
“……有。”林海强行拉回思绪,“我们至少摸到了第一个‘雷区’。知道了在生长中后期,热场调整的幅度必须极其谨慎。而且,声发射信号和裂纹扩展的对应关系非常清晰,这或许能发展成一种原位监测晶体内部应力状态的预警手段。还有……裂纹的路径,完美地沿着我们预测的热应力集中区域扩展,这说明我们对热场与应力耦合的模拟,大方向是对的。”
即使失败,也要榨取出每一滴有价值的信息。这是陆晨反复强调的准则。
“很好。”陆晨点头,“把这次失败的数据,特别是裂纹萌生和扩展的完整时间序列、对应的热场参数变化,做成最详细的分析报告。这份报告的加密等级提到最高。然后,基于这次血的教训,重新设计‘阶梯’方案。新方案的核心原则:生长早期可以大胆探索变化,中后期必须平滑过渡,甚至要设计‘应力释放缓冲区’。”
他看向林海,声音放缓但有力:“失败是这条路上必然的组成部分。别让一炉晶体压垮你的思路。尽快拿出修正方案,我们还有时间。”
林海用力点头,眼睛重新聚焦在失败的数据上,那里面,或许藏着通往成功的密码。
几乎在碳化硅实验失败的同一时刻,沈南星带来了两则消息,一则有形,一则无形。
有形的消息是一份正式信函,来自“琉璃”项目评审办公室,要求燧人科技一周后赴京参加技术答辩暨商务洽谈。这意味着,他们通过了残酷的初步筛选,正式进入最后的决赛圈。但信函也明确列出,将有另外两家入围单位同场竞技,评审将非常严格。
无形的消息,则来自沈南星那条隐秘的情报渠道。
“昭栄材料对徐明的尽职调查似乎遇到了麻烦。”沈南星关上办公室的门,低声说,“徐明那几项核心的碳纳米管阵列专利,法律上存在一些瑕疵——部分早期实验数据涉嫌学术不端,原始记录不全。昭栄的律师团队在细节审核时发现了疑点,正在要求徐明方面澄清和提供更多证明。交易进程可能延迟,甚至存在变数。”
“学术不端?”陆晨皱眉。这在硬科技收购中是致命伤。
“只是传闻,但无风不起浪。”沈南星道,“更有意思的是,我听说国内有另外几家产业资本,似乎也在重新关注徐明这个‘烂摊子’,可能想趁昭栄犹豫之际,抄底或者搅局。”
市场的棋局,在徐明这枚棋子周围,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陆晨分析,“昭栄如果因为专利问题退缩或压价,徐明可能更难以维系,市场出清会加速。其他国内资本介入,至少比外资直接控制要好。但我们不能只作壁上观。”
“你的意思是?”
“把徐明那些有瑕疵专利的具体技术方向,以及可能存在的替代技术路径,做个简要分析。”陆晨思索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有需要,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技术视角,去影响某些决策,或者……为可能出现的‘另一种整合’提供技术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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