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项目竞标文件提交后的第三天,燧人科技内部的气氛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体——紧绷的期待下,涌动着加倍的工作浪潮。没有庆功,因为没有到庆功的时候;只有更细的推演,更严的核查。
张明远带领技术团队,正在会议室里进行“技术答辩沙盘推演”。白板上写满了可能被问及的刁钻问题,从材料失效的微观机制,到量产中膜厚均匀性的六西格玛控制,再到极端温度循环后界面形貌的演变预测。
“……如果他们问,为什么选择这种特定的银纳米线径分布,而不是更常规的单一直径?”一个年轻研究员提问。
“不能只答性能优化。”张明远敲着白板,“要关联到工艺窗口和成本。我们的分布设计,是为了在涂布过程中利用不同尺寸线体的自组装效应,提升成膜效率,降低对设备精度的过度依赖。这是设计思维,不是简单的材料选型。”
陆晨坐在后排旁听,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他注意到,团队在应对纯粹技术问题时越发自信,但在涉及“技术边界与风险坦诚”的尺度把握上,仍需引导。
“如果专家质疑我们的加速老化模型过于乐观呢?”沈南星从商务角度提出问题。
“那就出示我们为验证模型,额外进行的、超出大纲的破坏性测试数据。”陆晨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定力,“包括那些显示材料最终失效模式的断口SEM照片。我们要传递的信息是:我们清楚材料的极限在哪里,我们的模型是基于对失效物理的理解,而非外推拟合。知道怎么死,比宣称长生不老,更有说服力。”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众人纷纷点头。这种直面边界、甚至展示“死亡”的坦诚,背后是强大的技术自信。
碳化硅实验室,理论突破的兴奋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更艰巨的工程转化。
林海对着更新后的热场模拟软件,眉头紧锁。“陆总,理论告诉我们,要避免滑移位错,就需要让热场倾斜带来的晶面生长速率差,平滑过渡,避免局部应力突变。但问题是,晶体生长是动态的,热场要随着生长界面的推进而动态调整……这相当于要求我们的控制系统,能实时‘感知’界面状态并做出‘预判’调整。”
“我们现有的控制系统能做到什么程度?”陆晨问。
“只能执行预设的程序,做不到闭环实时调控。”林海摇头,“除非……引入新的传感器,比如激光干涉仪原位监测生长界面形貌,再搭配更快速的控制算法。但这又涉及到设备改造、算法开发、系统集成……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且有失败风险。”
“失败风险是指?”
“新传感器可能干扰生长环境,或者数据噪音太大无法使用。新算法可能需要漫长的试错调试。最重要的是,”林海苦笑,“时间和钱。保守估计,从头弄起,至少三个月,投入不会少于两百万。而且,期间正常的生产验证实验可能会受影响。”
又是一个需要权衡的十字路口。是继续用现有“粗糙”的控制系统,通过大量实验试错,凭经验逼近最优工艺?还是投入重金和时间,攻关“智能化生长”这个更高阶但风险巨大的目标?
陆晨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日夜赶工的洁净车间改造区。那里投入的是确定的金钱,换取的是确定的产能升级。而碳化硅这边,投入的是不确定的研发资源,换取的是一个可能显着提升成品率和性能上限、但也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可能性”。
“分两步走。”片刻后,陆晨转身,做出决策,“第一步,你立刻着手调研传感器和快速控制器的选型,做一份详细的技术可行性报告和预算。第二步,在现有系统框架下,设计一系列‘阶梯式’倾斜热场实验。我们不追求动态调整,而是把整个生长过程分成几个阶段,每个阶段采用不同的、固定的倾斜度和方向。用这种相对简单的方法,去摸索‘安全’的热场变化路径。同时,这也能为将来的动态控制,提供关键的阶段输入参数。”
这个方案务实而富有层次。既为未来升级保留了火种和路线图,又不耽误当下利用现有条件继续前进。
林海精神一振:“明白了!先用手头工具挖出尽可能多的金子,同时准备好更先进的挖掘机图纸!”
沈南星带来的外部情报,拼图又多了几块,但画面依然模糊。
“徐明科技停牌后,接触他们的外资身份基本可以确认,是日本‘昭栄材料’的投资部门。”沈南星语气严肃,“昭栄在高端散热和界面材料领域实力很强,这次出手,绝不只是为了徐明那点市场份额。有未经证实的消息说,他们看中的是徐明几年前收购的一家小研究所手里的几项碳纳米管垂直阵列生长的基础专利。那项技术一直没商业化,但理论潜力很大。”
碳纳米管垂直阵列……陆晨立刻意识到其价值。那是制备高性能导热膜、甚至未来纳米器件的底层技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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