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绫失联的消息,像一块沉入深海的铅,压在燧人核心层的胸口。没有正式的通报,没有公开的声明,只有系统冰冷的提示和李明恺接收到的最后那条残缺数据包。这是一种最令人窒息的寂静——你知道风暴已经摧毁了远方的灯塔,却听不到爆裂的声响,只有随后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压力。
陆晨在办公室的黑暗中坐了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反复看着那行“深海见”,仿佛能透过这三个字,看到东京某个封闭房间里,那个女子沉静而决然的眼神。愤怒、无力、愧疚、还有冰冷的决断,种种情绪如同暗流在他胸腔里冲撞,最终都沉淀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打开加密通讯,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频道另一头的李明恺、沈南星、林海都感到一种心悸的冷冽。
“渡边博士的情况,列为最高机密,仅限于我们四人知晓。对内部,统一口径为‘日方合作专家因内部项目调整暂时中断联系’。李明恺,你带领的情报组转入‘冬眠’状态,只保留最低限度监控预设渠道,停止一切主动探查。当前首要任务,是消化她已经传回的信息。”
“沈总,启动预设的‘隔离’预案。审查并暂时冻结所有与昭栄日本总部及关联机构的非必要商务接触。对我们供应链中可能受此事件间接影响的日本籍或日资背景的供应商,进行风险评估。同时,通过我们的智库伙伴和白皮书渠道,在合适的学术与产业讨论中,不点名地、但清晰地强调‘国际科技合作中研究人员权益保障与信息自由流通的重要性’。声音要温和,立场要正,但要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林海,”陆晨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华真一号’的首次全流程验证测试,必须成功。这不仅是为了合同,为了任务,现在更是为了……不让某些人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我需要你在现场,保证万无一失。”
“明白。”林海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设备调试已经完成,虚拟模型和实体跑合数据吻合度超过92%。明天上午八点,准时开始首次涂层沉积验证。我已经和杨总说好,这次测试,我们燧人团队主导操作,他们华真团队负责保障和设备应急。”
“好。”陆晨挂断通讯。
他需要将情绪冰封,将悲愤转化为驱动齿轮的冷酷动力。渡边绫用自己换来的证据碎片,必须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他调出那份刚刚解析完毕的“晓光项目风险评估草案”扫描件,目光落在“不予公开”和“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技术路线争议与客户疑虑”这几行字上。
这不是技术造假,而是**系统性的信息筛选与叙事构建**。将早期探索中伴随高风险的性能可能性,连同风险本身一起封存,只向外界展示那条被精心修剪过的、看起来最稳健光明的“主干”。这种做法在商业上或许司空见惯,但在以“科学严谨”和“技术领先”为立身之本的顶级材料巨头身上,一旦被揭露,其信誉基石将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痕。
这份证据,现在还不能用。但它是一把藏在鞘中的淬毒匕首,等待着最恰当的时机。
次日,苏州,华真科技总装车间。
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进行手术的手术室。巨大的“华真一号”矗立在车间中央,所有防护门关闭,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观察窗外,以林海为首的燧人操作团队,和以杨波为首的华真保障团队,分成两列站立,所有人都穿着洁净服,目光紧盯着各自面前的监控屏幕。
“最后一次系统自检。”林海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出,沉稳有力。
“真空系统,正常。”
“气体供给系统,正常。”
“旋转靶驱动系统,正常。”
“遮板运动控制系统,正常。预测-微调算法已加载。”
“工艺参数链已载入,燧人改性YSZ配方,梯度分布方案A。”
一连串干净利落的确认声响起。
“开始抽真空。”林海下令。
低沉的泵组运行声透过隔音层隐隐传来。屏幕上,腔体压力数值开始稳步下降。这是最基础,也最考验设备制造功底的一步。任何微小的漏点都会导致真空度无法达标。
“达到工艺真空度要求,耗时比预定缩短7%。”负责真空的工程师报告,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一个好的开始。
“通入工作气体,启辉。”
幽蓝色的等离子体光芒在观察窗内亮起,均匀地笼罩在高速旋转的柱状靶材表面,映照着复杂运动的遮板机构,仿佛一台充满科技美感的精密舞蹈。
“等离子体状态稳定,阻抗匹配良好。”
“开始预热和基底清洗程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道工序都严格按照优化后的数字孪生模型参数执行。林海紧盯着综合监控屏上数十条关键参数曲线,它们如同温顺的河流,在预设的航道内平稳流淌。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的“沉积”阶段。多元素共沉积与实时梯度控制,是这台设备设计精髓所在,也是之前虚拟调试中反复打磨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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