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昭栄中央研究所,地下三层的档案数据清洗中心。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恒定的低温和风机运转的白噪音。成排的服务器机柜发出幽蓝的光,空气里有种电子设备特有的干燥气味。渡边绫坐在分配给她的工作站前,屏幕上是几十年前的老旧实验数据的原始记录表格——纸质扫描件,模糊不清,需要人工校对录入。
这是“整理历史数据”工作的具体内容:枯燥、机械、毫无智力挑战,却要求绝对的准确。监控摄像头在她身后上方,安静地运转着。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规律地敲击,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仿佛完全沉浸在这项无聊的任务中。偶尔,她会停顿,拿起旁边的纸质原件,仔细比对某个模糊的数字或符号,微微皱眉,然后在系统中做出修正标记。
一切都符合一个被边缘化、被迫接受惩罚性工作、但仍保持着职业习惯的研究员的形象。
然而,在监控镜头看不到的角度,在她大脑深处,另一场风暴正在无声地进行。
那些被要求录入的数据,来自昭和年代某个已经关闭的基础材料研究项目。项目代号“晓光”,研究方向是……早期氧化锆基陶瓷的烧结助剂与杂质影响。数据杂乱,记录不规范,很多信息缺失。
但渡边绫在比对、录入的过程中,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每一个看似无关的数据点——烧结温度曲线上的微小波动、气氛控制记录中偶尔出现的异常气体浓度标注、最终样品性能测试报告里那些被标记为“异常值”或“实验误差”而未被采用的数据——都深深地刻印进记忆里。
她不能记录,不能分析,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关注。她只能看,只能记。
然后在休息时间,在洗手间,在回家的路上,在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可能监听的时候,她的大脑开始进行一种极其危险的“离线运算”。那些来自“晓光”项目的异常数据点,与她脑海中关于“翠鸟”、含氯前驱体、周期性表面信号、以及她与李明恺共同构建的物理模型……开始发生隐秘的关联。
一个模糊的猜想,如同深水下的暗影,开始在她思维深处成形:昭栄在氧化锆领域的某些“特殊工艺优势”,其源头,或许可以追溯到更早、更基础的探索阶段,甚至可能与某些被刻意忽视或掩埋的“异常”发现有关。“晓光”项目里那些未被重视的“杂质”影响数据,是否就是后来“翠鸟”系统特殊工艺路线的朦胧起点?
这个猜想没有证据,甚至可能完全是错的。但它提供了一个极其珍贵的视角:昭栄的“黑箱”,可能并非凭空出现,而是有其技术演化的历史脉络。而历史,总会留下痕迹,即使是被试图遗忘的痕迹。
她就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看似贫瘠的土壤下,默默地、顽强地延伸着根须,触碰着那些被时间掩埋的碎片。她在“坚壁”,同时也在以另一种方式“等待”。
燧人科技,中试车间。
连续运转了七十二小时的反应器终于进入冷却阶段。林海的眼球布满血丝,但眼神亮得吓人。他和团队刚刚完成了按照张明远“协同旋流”优化方案设计的第四次全尺寸沉积实验。
“所有在线监测数据全部达标!”一个工程师盯着控制屏幕,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沉积速率提升15%,腔内温度场均匀性偏差小于千分之三,关键区域气流速度分布与模拟吻合度超过95%!”
张明远没有看屏幕,他直接走到了取样台前。机械臂正将沉积了改性YSZ涂层的大尺寸模拟构件基片取出。银灰色的涂层在灯光下泛着细腻均匀的光泽,边缘整齐,肉眼看不到任何瑕疵。
“马上送检!”张明远的声音有些发紧,“全项性能测试,尤其是热震循环和边缘区域的微观结构分析!快!”
整个团队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效运转起来。取样、标记、封装、送往不同的检测实验室。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分钟都被拉长。
李明恺也守在车间,他负责协调数据汇总和分析。他的加密设备安静地躺在口袋里,渡边绫那条“春天尚远”的信息之后,再无音讯。他将担忧压在心底,全力投入到眼前的技术洪流中。
四小时后,第一份关键数据报告被送到张明远手中。
“边缘区域微观结构……”张明远飞快地浏览着电子显微镜和X射线衍射分析结果,“梯度过渡完整,无明显缺陷聚集……界面结合强度……超过设计标准20%!”
又过了一小时,热震循环初步结果传来:样品成功通过远超“琉璃”三期要求的极端温度骤变循环次数,表面无剥落,无裂纹!
“成了!”林海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激动,“他妈的,终于成了!张教授,您的方案是对的!协同旋流,加上复合脉冲调制,把边缘问题彻底解决了!”
张明远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看向周围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团队成员,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同志们,辛苦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把这份成功,变成稳定、可重复的工艺。把数据做扎实,把工艺文件写详尽,把质量控制点定死。我们要交给‘琉璃’项目组的,不能只是一个好样品,必须是一套成熟可靠的制造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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