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港区某高级公寓。
渡边绫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井然有序的街道和远处模糊的天际线。房间宽敞明亮,陈设精致,与“研修中心”那个冰冷的囚笼天壤之别。但她感觉不到丝毫放松。
这是一种更精致的禁锢。
她回来了,但并非真正获得自由。公司通知她:因“配合内部流程调查”需要,她被调整为“例外研究状态”。具体条款包括:无限期暂停所有对外合作项目权限(尤其是与燧人的联合研究);未经许可不得离开东京都范围;每日需通过内部系统汇报行程概要;个人公司邮箱和通讯设备虽已归还,但所有对外联络(除必要生活联系)需提前报备并可能被抽检。同时,她名义上仍隶属于中央研究所,但已被移出所有核心项目组,安排去整理一些历史实验数据和撰写无关紧要的综述报告。
“例外状态”。一个听起来中性、实则剥夺了她作为研究者核心价值——探索与交流——的标签。他们给了她一个舒适的笼子,剪掉了她的翅膀,却希望她保持安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来自燧人李明恺的加密通讯账号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两个字,用的是他们约定的、指向一本经典物理学着作的书名代码:“《寂静的春天》收到了吗?”
这是之前约定的安全确认暗号,意指“是否安全,能否收信”。
渡边绫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才缓缓打字回复,同样使用约定的代码:“春天尚远,冬衣未褪。勿念花园。”
意思是:“处境仍危险,并未真正自由。不要试图联系。”
发出后,她立刻删除了两条信息记录。心中那点微弱的暖意,很快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她知道李明恺和燧人在担心,但她不能再将他们拖入更深的危险。那个递进“研修中心”的纸条已是极限,传递者(她猜是崔浩)必然冒了天大的风险。她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不能再给监察部门任何把柄。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排厚重的专业书籍上。《等离子体表面相互作用》、《先进陶瓷涂层工艺》、《材料辐照效应》……这些曾是她探索世界的工具,如今却像无声的嘲讽。她不能进行真正的研究,不能与同行交流,甚至不能思考她最关心的那些问题——关于“翠鸟”,关于氯残留,关于信号背后的真相。
他们想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她在舒适的停滞中慢慢消磨意志,接受现实,最终或许以“健康原因”或“个人发展”为由体面离开。
渡边绫转过身,不再看窗外。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台被监控的、性能普通的工作电脑,开始机械地整理那些陈年的、无关痛痒的数据表格。她的动作标准,神情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簇被“灯塔”信息点燃的火苗并未熄灭,而是在这表面的寂静下,烧得更冷,更硬。他们在等待她放弃,等待时间冲淡一切。但她,也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天时”,或者,等待自己积蓄够打破这“例外状态”的勇气与智慧。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坚壁”,只有等待。但这并不意味着屈服。
上海,燧人科技实验室。
气氛与东京公寓的冰冷寂静截然不同,充满了喧嚣与活力。中试线旁临时架起了一块巨大的白板,上面画满了反应器结构草图、流体动力学模拟曲线和化学气相沉积的路径图。张明远、林海,还有几个核心工艺工程师围在一起,争论得面红耳赤。
“不行!你这个方案,增加辅助等离子体源确实能改善边缘均匀性,但会引入新的能量污染问题,对梯度结构的精细控制是灾难!”一个年轻工程师指着草图某处喊道。
“那就优化辅助源的激发频率和功率曲线,做动态匹配!”林海的声音沙哑但有力,“我们模拟了三种波形,看到没有,这种复合脉冲调制波形,能在不显着增加高能粒子比例的前提下,有效改善腔体内流场和温度场的边界效应!”
张明远抱着胳膊,盯着模拟数据,突然开口:“林工,你这个波形想法有价值。但把它和反应器上部进气口的非对称改造方案结合起来看呢?如果我们将辅助源的位置稍微偏移,与不对称进气形成某种协同旋流……”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快速勾勒起来。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紧随着他的笔尖。新的思路在激烈的碰撞中逐渐成型。
“试试看!”林海眼中放光,“马上调整模拟参数!小陈,你去准备下一轮小规模验证实验的物料!”
团队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这是技术攻坚最典型的场景:问题、争论、灵感、验证、再循环。焦虑与兴奋并存,失败是常态,但每一次微小的突破都足以振奋人心。
李明恺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切。他手里拿着刚刚从美国专利顾问那里传回的“审查员记录”补充分析摘要,心思却有些飘忽。渡边回复的“春天尚远”让他心头沉重。他知道那种“例外状态”的窒息感。他也曾经历过被边缘化、被审视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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