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朝见的喧嚣逐渐散去,如同潮水退去,露出了帝国财政真实的滩涂。紫宸殿内,堆积如山的礼单和贡赋记录,象征着女帝权威的空前高涨,却也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大夏国库管理体系的混乱与低效。
户部衙门,这几日灯火彻夜不熄。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书吏们焦头烂额的核对声、以及官员之间因为账目不清而引发的低声争执,交织成一曲繁忙却透着几分狼狈的交响乐。大量的金银、铜钱、绢帛、粮食、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地方特产,从四面八方涌入京都,登记、入库、核算、分配,每一个环节都显得臃肿而迟缓。
“大人,幽州进贡的貂皮五百张,与礼单所载数目不符,少了二十张!”
“荆州送来的粮草,其中三千石陈米霉变,无法食用,该如何处置?”
“东海郡公的十万两白银,成色不一,折算官银损耗几何?”
“还有,各军镇请求拨付的军饷、各地官员的俸禄、河道修缮的款项……这、这账目根本对不上啊!”
户部尚书钱益谦,一个年近花甲、以谨慎(或者说保守)着称的老臣,此刻正对着几大箱杂乱无章的账册,愁得胡子都快揪掉了一半。他面前摊开着新旧交替、记录方式各异的账本,有的还是用传统的“入-出-余”三柱式记账,有的则是各地自行其是的流水账,数字庞大,科目混杂,想要在短时间内理清头绪,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提还要应对各方伸手要钱的巨大压力。
“陛下催问此次朝贡入库总额及可用之数,这……这让老夫如何禀报?”钱益谦长吁短叹,深感力不从心。他并非贪官,却也缺乏锐意进取之心,习惯于旧有的一套管理模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财富洪流”和朝廷日益复杂的开支需求,他那套老办法显然已经捉襟见肘。
消息很快通过韩文正和李崇山,传到了萧云凰和陆沉的耳中。
“国库充盈,本是好事,然管理不善,则如抱金砖行于闹市,非但无益,反受其害。”萧云凰在御书房内,看着钱益谦呈上来的、满是涂改和问号的初步汇总奏章,凤眉微蹙。她深知,钱粮是帝国的血脉,血脉不畅,则四肢无力,再强大的武力也难以持久。西线战事正酣,每日消耗巨大,后方若不能有效供给,前方便有溃败之危。
陆沉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对于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一个仍以农业税为主、商业税征收体系原始、国库管理停留在粗放阶段的封建王朝,突然面对如此大规模的资金和物资流动,出现混乱是必然的。
“陛下,”陆沉开口道,“此非钱尚书一人之过,实乃旧有财会制度已不堪重负。欲理清国库,高效调配资源,支持平叛与新政,必须对管理国库乃至整个帝国财政的‘算法’进行革新。”
“算法?”萧云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
“可理解为……记账、核算、审计的方法与规则。”陆沉解释道,“臣有一套源自‘天机阁’(他对外解释自己知识来源的托词)的‘新式会计法’,或可解此困局。”
萧云凰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她对陆沉拿出的新奇事物早已见怪不怪,并且每一次都带来了积极的效果。“陆卿详细道来。”
陆沉所谓的“新式会计法”,核心便是经过他简化、以适应夏国当前水平的复式记账法,并辅以标准化的会计科目、账簿格式以及初步的预算、审计概念。他没有直接照搬现代复杂的会计准则,而是提取其精髓——账目平衡、科目清晰、有据可查、便于汇总分析。
他没有选择阻力可能更大的户部衙门作为试点,而是直接将天策府下属、负责管理自身庞大资金和物资往来的“度支司”作为试验田,并从中抽调了一批年轻、识字、且对数字相对敏感的吏员和学徒,由他亲自进行封闭式培训。
天策府内,一间被临时改造成教室的大堂里,陆沉站在一块巨大的、用特制白灰涂抹而成的“黑板”前,用炭笔写画着。下面坐着二十几名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茫然的年轻学员。
“旧的记账之法,如同只看水流,不问来源与去向。今日入库白银万两,记为‘入’,明日拨付军饷五千,记为‘出’,最后得出一个‘余’数。至于这万两白银来自何处?是税收还是贡赋?是田赋还是商税?那五千军饷具体用于何处?是士兵饷银还是装备采购?皆模糊不清。”陆沉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着旧方法的弊端。
“而新法,要求每一笔账目,都必须同时记录其‘来源’与‘用途’,我们称之为‘借方’与‘贷方’。”他在黑板上画下一个清晰的“T”型账户格式,“例如,收到幽州贡银十万两,则‘国库白银’账户记‘借方’十万两,同时‘幽州贡赋收入’账户记‘贷方’十万两。拨付西线军饷五万两,则‘西线军费支出’账户记‘借方’五万两,同时‘国库白银’账户记‘贷方’五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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