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巴黎,玛莱区。
阳光透过奥斯曼建筑高大的窗户,在蒙着防尘布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松节油、旧木头,以及新刷墙面散发出的、微刺鼻的化学气味。杜兰德画廊原址的改造工程已进行到第四周,脚手架尚未完全拆除,但“卫东巴黎旗舰体验空间”的雏形已隐约可见。
唐静站在未来主展厅的中央,手里拿着建筑平面图,眉头微锁。这里原本是画廊的主要展厅,挑高六米,四面白墙,采光极佳。按照设计,这里将被改造成一个融合了画廊、工艺展示、定制沙龙和精选零售的复合空间。一面墙将保留杜兰德时期的古典石膏线脚,展示“水月”在威尼斯的影像记录和部分文献;另一面墙将嵌入可调节的智能展柜,用于轮流展示卫东的核心面料、工艺样本和历史作品;最内侧,将用“温玉”面料和再生木材,搭建一个半开放的工作坊区域,定期举办刺绣、染色等小型工坊;临街的整面落地窗旁,则是极简的陈列区,只展示当季最核心的系列。
设计概念很完美,但执行起来,问题层出不穷。最大的难题来自那面计划展示“水月”威尼斯影像的墙。卢卡·贝托里尼坚持,影像的播放不能是简单的屏幕投影,必须与空间的光线、材质产生对话,甚至要能让人隐约感受到威尼斯的“湿气”记忆。工程师提出的方案是在墙面后方嵌入特殊的雾化系统和温湿度控制单元,配合高精度投影,模拟“水月”在军械库中的环境氛围。但这涉及到古老建筑的电路改造、防水防火,以及如何在不破坏历史墙面外观的前提下,实现复杂的技术集成。巴黎文物部门的审批流程缓慢如蜗牛,每一次修改都要重新报备。
“唐,文物局的人又发邮件了,说雾化系统可能增加湿度,对十八世纪的石膏线脚和背后的砖石结构有潜在风险,要求我们提供更详细的环境影响评估报告,还要有指定的历史建筑修复专家背书。”索菲拿着平板电脑走过来,脸色疲惫。安娜则在另一边,和灯光设计师争论着工作坊区域的照明方案——既要保证足够的亮度用于精细手工,又不能破坏整体柔和、沉静的氛围。
“环境影响报告,让我们的工程顾问加紧做。历史建筑修复专家……杜兰德先生应该有门路,我晚点问他。”唐静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巴黎的夏天比威尼斯的雨季更让人焦头烂额。在威尼斯,挑战是艺术性的、理念性的;在巴黎,挑战是具体的、琐碎的、涉及无数规章和利益的。她想起滨城陈师傅院子里那口安静的染缸,和阳光下五件朴素的白衬衫,忽然觉得那简单而纯粹的“对”的劳作,是多么奢侈。
手机震了,是林卫东的越洋电话。她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接听。
“巴黎那边,进展怎么样?”林卫东的声音带着滨城清晨的清爽。
“在啃硬骨头。文物局,消防局,邻居投诉施工噪音……比做十场秀还累。”唐静苦笑,“店铺改造至少还要两个月。工匠学校巴黎分校的场地,杜兰德先生倒是物色了几个,但都在郊区,交通不便,而且租金……”
“巴黎的节奏,肯定和滨城不一样。别急,一件一件来。”林卫东安慰道,“滨城这边,倒是都按部就班。工匠学校第一期结业后,小芳、桂英、晓松他们已经正式进车间,跟着老师傅做活了,上手很快。小红在带他们熟悉‘智能温控’面料的刺绣要点。陈师傅这几天,总拿着那块深青色的‘老温玉’,坐在院子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静心里一动。陈师傅拿着那块布发呆……那通常意味着,老人心里在琢磨着某件重要的事,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对了,”林卫东话锋一转,“杜兰德先生推荐的那位法国学徒候选人,资料发过来了。叫保罗·拉丰,二十五岁,里昂高等艺术学院织物设计专业毕业,之后在香槟区一家有百年历史的亚麻工坊学了三年传统织造,能说法语、英语,还学过一点中文。杜兰德对他的评价是:‘有天赋,有热情,但被法国那套精致的艺术理论框得有点僵,需要东方手艺里那种‘物我两忘’的实操来打通任督二脉。’ 人下周到滨城,先待三个月。接待的事,杨姐在安排。”
“保罗·拉丰……”唐静念着这个名字,想象着一个法国年轻人,走进滨城那个飘着染料和煮茧气味的院子,站在陈师傅面前,用磕磕巴巴的中文说“我想学做布”的场景。这画面有些超现实,却正是杜兰德所期待的、跨越文化的“手艺对话”的开始。只是不知道,陈师傅会如何对待这位万里而来的“洋徒弟”,那块深青色的“老温玉”,是否会对他敞开怀抱?
“另外,还有个消息。”林卫东的声音低沉了一些,“丽新在米兰时装周的发布会日期定了,九月十五号。他们放出了几张预告图,背景明显是科莫湖‘卡萨蒂’工坊的老厂房,模特穿着融合了意大利提花和中国水墨元素的长袍,文案是‘当科莫湖的晨光遇见苏州的丝绸’。虽然没提我们,但指向性很明显。他们的媒体预热已经开始了,声势很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