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从清晨开始飘洒,敲打着“温玉坊”的玻璃窗,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王教授的实验室里,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凝重。工作台上摊着十几块失败的样品,有的僵硬如纸板,有的湿水后卷曲变形,还有一块在湿度变化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类似塑料摩擦的吱呀声。
“又失败了。”王教授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鼻梁。他身后的三个年轻工程师,也是一脸疲惫和沮丧。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周,尝试了七种不同的湿度感应材料和形状记忆合金的复合方式,但都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既要敏感地感知湿度变化,做出柔和、有美感、有诗意的响应,又要保持面料本身的“温玉”质感,不能变得僵硬、笨重或发出噪音。
“问题出在集成度上。”首席工程师小李指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结构图,“湿度感应层、形状记忆层、基础面料层,还有为了发声尝试加入的压电膜,层层叠加,总厚度就上去了,面料必然变硬。而且各层之间的应力传递不协调,导致变形不自然,甚至互相干扰。我们试了各种粘合剂和织入方式,要么影响透气,要么耐久性差。”
“能不能……不要层层叠加?”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是团队里最年轻的材料学博士,小周,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平时话不多。“我看了威尼斯双尼斯的资料,还有唐静总监关于‘呼吸水’的设想。也许我们不该想着做一件‘多功能’的盔甲,而是让面料本身,成为一个‘活的’、有感知和反应能力的单一生命体?”
“怎么说?”王教授看向她。
“我留学时的导师,在研究仿生材料,模拟植物叶片或某些海洋生物表皮,能够根据环境湿度自动调节气孔开合或表面微结构,从而实现温度、湿度调节,甚至改变光学特性。这种响应是材料本征的,不是靠外加功能层实现的。”小周越说越快,眼睛发亮,“我们的‘温玉’基础是真丝混纺,真丝本身就是蛋白质纤维,具有天然的吸湿放湿性。如果我们不外加感应层,而是通过基因改造蚕丝蛋白,或者在后整理时,用特殊工艺诱导纤维在微观层面形成对湿度敏感的、可逆的构象变化……也许能让面料自己‘呼吸’和‘变形’,而不需要额外的累赘结构。”
实验室里安静下来。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前沿。基因改造?微观构象诱导?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现有的技术积累和实验条件。
“理论上可行,但实现起来,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小李摇头,“威尼斯项目只有不到三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如果不用真丝,用其他材料呢?”小周不甘心,“有些高分子的液晶材料,湿度响应性极好,形变也柔和。但手感和光泽,恐怕……”
“手感光泽不对,就不是‘温玉’,不是卫东了。”王教授叹息。他理解小周的想法,但艺术品的苛刻要求,常常是技术攻关中最大的拦路虎。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还要马儿跑得优雅。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陈师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巴掌大小的木盒子。他没打伞,花白的头发和肩头微微湿了。
“陈师傅,您怎么来了?下着雨呢。”王教授连忙起身。
“心里闷,出来走走。听说你们卡住了?”陈师傅走进来,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失败的样品,最后落在小周脸上,“你刚才说的,让布自己会喘气,接着说。”
小周有点紧张,但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又说了一遍。陈师傅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旧木盒。等小周说完,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块发出噪音的样品,对着光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块布,病了。”他说,“心肝脾肺肾,没一处对得上。硬邦邦,闹哄哄,不是块安生的料。”他放下样品,打开自己带来的木盒。盒子里没有精密仪器,只有几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颜色各异的粉末,和几个小瓷瓶。
“这是……”小周好奇。
“老方子。”陈师傅捻起一点淡黄色的粉末,“牡蛎壳煅的粉,研到极细,和蚕丝一起煮,能让丝光润。这个是古墙上刮下来的硝,溶了泡线,能让线挺括。这个,”他拿起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淡淡的、类似海藻的咸腥味飘出来,“是海边的石头缝里长的紫菜,三伏天晒干,磨粉,掺在染缸里,染出的蓝,带水气。”
他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动作很慢,很郑重。“我师父的师父说,布跟人一样,吃什么,长什么。你喂它机器油,它就长机器的性子。你喂它天地间的东西,它就带天地的灵气。你们想让它懂得水,就得拿水里的东西喂它,拿跟水有缘的东西教它。”
他看向小周:“你那个想法,让布自己喘气,对路。但不用搞那么麻烦。真丝本来就是活的,是蚕吃了桑叶,喝了露水,吐出来的。它的魂里,就有水,有光,有四季。咱们要做的,不是硬给它安个心肺,是把它魂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叫醒,让它自己会看天,会听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