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巴黎的空气里有了早春的迹象,塞纳河畔的梧桐枝头鼓起细小的苞芽。但杜兰德画廊内的气氛,却比冬日更冷峭几分。
唐静站在“塞纳晨雾”晨衣的展柜前,看着玻璃上倒映出自己模糊的面容。展览已近尾声,但这件为杜兰德先生定制的晨衣,依然每天吸引着最多的驻足。只是,欣赏的目光中,开始掺杂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昨天下午,两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在晨衣前低声交谈,法语带着瑞士口音,但音量刚好能让附近的唐静听见。
“杜兰德这次玩得有点大,把一个中国成衣品牌捧这么高。‘可穿戴的艺术’?哈,艺术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听说那件晨衣标价一万八千欧元。杜兰德自己也订了一件?还是说,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抬价游戏?把商业包装成艺术,老套路了。”
“克莱尔·莫罗也掺和进来,用她的杂志背书。我听说,这个卫东的老板,是个中国商人,很会搞关系,在巴黎时装周前就搭上了杜兰德的线。现在又用展览和媒体,硬生生造出了一个‘大师’和‘匠心’的神话。那些关于老匠人、刺绣女工的故事,谁知道是不是编的?”
两人语气轻松,像在谈论一场有趣的戏剧。唐静就站在几步外,背对着他们,整理着旁边“晨雾”衬衫的说明牌,指尖冰凉。她可以转身,用流利的法语反驳,用事实和逻辑拆穿那些轻佻的揣测。但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们离开,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她知道,这是丽新发动的新一轮攻击。不再是大张旗鼓的广告对垒或法律威胁,而是更隐秘、更阴柔的舆论渗透——通过“圈内人”的私下议论,通过看似客观的行业观察,通过将商业行为“祛魅”为精心算计的营销。这种声音,不会出现在报刊头条,但会在画廊开幕酒会的香槟杯间,在设计师沙龙的低语中,在买手们的私下通讯里,悄然传播,像病毒一样,侵蚀卫东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的艺术光环。
“唐。”索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气,“刚刚接到通知,原定下周在装饰艺术博物馆举行的‘当代工艺’研讨会,我们的发言环节被取消了。策展方说,临时调整日程,很抱歉。但我打听到,是丽新法国分公司的一位高层,以‘支持青年艺术家’的名义,向研讨会提供了额外赞助,并且‘建议’研讨会的议题应该更聚焦于‘工艺的创新与科技伦理’,暗示我们的‘智能温控’技术存在争议,不适合在学术场合作为正面案例讨论。”
唐静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还有其他坏消息吗?”
安娜从门口匆匆进来,脸色发白,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唐,你看这个。一个在业内很有影响力的匿名ins账号,十分钟前发布了一组‘对比图’。左边是我们的‘晨雾’衬衫在杜兰德展览上的官方图片,右边是……是丽新‘温感系列’一件相似款式的衬衫,但图片明显经过调色和修图,让两件衣服的颜色、光泽看起来几乎一样。配文是:‘左:杜兰德画廊展品,售价2900欧。右:丽新温感系列,售价299欧。聪明的你,会选择为“故事”和“灯光”支付十倍溢价吗?’ 标签带了#消费主义陷阱#、#为故事买单#。已经有几百个转发和评论了,很多是嘲讽和质疑我们的。”
索菲凑过去看,气得声音发颤:“这完全是误导!他们的面料、工艺、设计细节,根本不能比!而且我们的价格包含的不仅是衣服本身,是整个价值链的支撑,是匠人的生计,是研发的投入,是可持续的承诺!他们这是断章取义,恶意引导!”
“他们当然知道。”唐静的声音依然平静,甚至过于平静了,“他们不需要在事实上赢过我们,只需要在消费者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卫东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值这个价?是不是又一个靠包装和讲故事来收智商税的牌子?一旦这个种子发芽,我们所有的努力——陈师傅的病,小红的眼睛,王教授的实验,巴黎的展览——都会变成‘营销剧本’的一部分。这才是最致命的。”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无声的硝烟,已经弥漫开来。战场从媒体版面、法律文书,转移到了更隐秘、更难以防御的人心角落。丽新改变了策略,从正面对抗转为侧面渗透,从质疑产品转为解构叙事,从商业竞争升级为舆论暗战。这比明刀明枪的广告战或价格战,更阴险,也更难应对。
“我们怎么办?”安娜的声音带着无助,“发律师函告他们诽谤?发声明澄清?还是用我们自己的账号反击?”
“都不。”唐静转过身,眼神清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他们想把我们拉入舆论的泥潭,我们偏不进去。他们解构我们的叙事,我们就用行动,把叙事夯实到无可辩驳。索菲,克莱尔和杜兰德先生那边联系的学术沙龙,进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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