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昨夜的混乱痕迹还未完全清扫,一个新的、更沉甸甸的恐慌,像湿冷的雾气般笼罩了靠山屯。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起早去老井打水的满仓媳妇。她提着半桶水回来,脸色发白,舀了一瓢递给正在院子漱口的满仓娘:“娘,你尝尝,这水……味儿不对。”
满仓娘咕咚灌了一大口,随即“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咧着嘴,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嘶——咋这么咸涩?还一股子铁锈味!”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屯子。男女老少都涌到了屯子东头那口老井边。这口井有些年头了,井口的青石磨得溜光,井水向来清冽甘甜,是整个屯子,尤其是眼下这片焦土上,最重要、也几乎是唯一可靠的水源。
铁柱用力地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来到了井口旁边。他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将水桶放入井中,然后慢慢地往上提拉着绳子。不一会儿功夫,一个装满了清水的木桶出现在眼前,但仔细一看,只有半桶而已。
虽然这桶水看起来还算清澈透明,但铁柱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深深地嗅了一下。突然间,一股浓烈而刺鼻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那是一种非常明显且让人感到极度不舒服的苦涩滋味!
铁柱皱起眉头,伸出手指轻轻蘸取了一点水放在舌尖上尝了尝。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水不仅又咸又苦,而且还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和压抑感,就好像水中混入了许多细小的沙尘一般……
“昨晚那帮杂种!”王麻子跺着脚,旱烟袋狠狠敲在井沿上,“肯定是他们搞的鬼!趁乱往井里撒了东西!”
林穗蹲下身,仔细看着桶里的水,又抬头望向荒滩的方向,眼神凝重:“不一定是撒东西……周明达之前就能把除草剂混进设备里,他们肯定知道这井的位置。怕是……毁了水源。”
孙老蔫儿挤过来,愁容满面:“这可咋整?苗子刚见点绿,没水不是要了亲命了!人喝啥?”
恐慌在沉默的人群中蔓延。没了收成还能咬牙挺一挺,没了水,那是真要绝了生路。几个女人已经开始低声啜泣。
铁柱直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惑的脸,最后落在井口那幽深的水面上。“慌啥!”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稳住人心的力量,“天无绝人之路!井水不能喝了,咱就找别的出路!”
他转头看向虎子:“去,把你关大娘请来。”
关大神很快就被虎子搀扶着来了。她穿着那件褪色的满族旧袍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没看井,也没尝水,而是绕着井台慢慢走了三圈,时而蹲下抓一把井台边的土捻一捻,时而抬头看看天色和远处的山峦。最后,她停在井边,闭目凝神,枯瘦的手指微微颤动,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目光清明,指向屯子后面那片被烧得光秃秃的山梁:“老井的脉,伤了。但山神爷没把路全堵死。往北坡走,贴着那片被雷劈过的老松林往下挖,三尺之下,或许能找到‘哑巴水’。”
“哑巴水”是老辈人的说法,指的是埋藏浅、水量不大、但通常能应急的地下水脉。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铁柱立刻招呼还能动弹的男人们,扛起铁锹、镐头,跟着关大神往北坡走。林穗则带着妇女们,把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家伙什——瓦罐、木桶、甚至洗干净的猪食槽子都找了出来,准备接水。
北坡的土被山火燎过,更加板结,一镐头下去只能刨起一小块硬土,震得人虎口发麻。男人们轮流上阵,汗水顺着黝黑的脊梁淌下来,滴在焦土上,瞬间消失无踪。
铁柱后背的伤还在疼,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抡镐头的频率比谁都快。每一下,都像是在跟这片被诅咒的土地较劲,跟那些躲在暗处的黑手较劲。
挖了将近一人深,土坑里开始出现潮湿的痕迹。人们精神一振,更加卖力。终于,当二愣子一锹下去,带起一捧湿漉漉的、颜色深沉的泥土时,坑底慢慢渗出了浑浊的水渍,一点点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水很小,渗得很慢,而且带着泥浆的土黄色。
“快!拿家伙来接!”铁柱喊道。
林穗她们赶紧把瓦罐、木桶递下去。水渗入容器,速度慢得让人心焦,接满一罐需要小半天。而且这“哑巴水”同样带着一股土腥气和淡淡的涩味,远不如老井水清甜。
但,这毕竟是水。
铁柱用手捧起一点,尝了尝,涩味比老井水稍好,但依旧难喝。他抬头看向关大神。
关大神抓了一把渗水处的湿泥,放在鼻尖闻了闻,缓缓道:“这水,浇地还行,人喝……长久不了,伤身子。”
希望像这渗出的水一样,微小而苦涩。
屯子里的人开始排班,日夜不停地在那小小的渗水坑边接水。男人们负责挖坑和维护,女人们负责排队接水和运送。每一罐浑浊的水都变得无比珍贵。
铁柱看着林穗用一块粗布,小心地将接来的“哑巴水”过滤一遍,才拿去浇灌那些幼苗。水量太少,只能紧着那几棵最金贵的苗子,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
几天下来,不少人开始拉肚子,脸色也越发憔悴。那水的味道,喝下去就像吞了生锈的铁片。
这天傍晚,铁柱蹲在渗水坑边,看着那细流如同眼泪般慢慢渗出,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周明达这一手,比放火更毒,它一点点地熬煎着人的意志,断绝着最后的生机。
林穗走过来,挨着他坐下,递给他一个洗干净的野果子,是她白天在山上好不容易找到的。“柱哥,光靠这点水,撑不了多久。”
铁柱接过果子,没吃,目光投向更远的、未被山火波及的深山。“我知道。”他声音低沉,“明天,我带几个人,进山去找水。老辈人说,大山深处,有活水泉。”
林穗看着他,没反对,只是轻轻握住了他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因为长时间接触那涩水而有些发白起皱。
夜幕下,那点微小的渗水声,和着远处山风的呜咽,像是在低声诉说着这片土地承受的苦难与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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