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风,是淬了寒的。
秋意漫过山峦时,漫山的槭树便燃成了一片火海,红得烈烈灼灼,映得崎岖山道上的一行人面色也染上几分暖红。沈砚勒住马缰,抬手抹去额角的薄汗,青布长衫的下摆早已被山道上的荆棘勾出了几道细密的口子,露出内里素色的中衣。他侧头看向身侧的苏微婉,她的医女布裙沾了些尘土,鬓边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却依旧脊背挺直,怀里抱着的药箱稳稳当当,半点不见颠簸之态。
“歇脚吧。”沈砚的声音被风揉碎,散在山间的林涛里,“前面隐约有炊烟,该是驿站了。”
赵武闻声,勒转马头,身后的十名士兵也纷纷停步,卸下背上的兵刃,脸上露出几分疲惫。这一路从泉州赶来,晓行夜宿,马不停蹄,饶是这些常年戍守边疆的兵士,也有些扛不住太行山的险峻。赵武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应道:“沈先生说得是,再走下去,弟兄们的腿都要断了。”
苏微婉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队伍末尾两名脚步虚浮的士兵,轻声道:“驿站里正好有热水,我带的金疮药和活血膏也该用上了。”
一行人顺着山道往下走,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一座灰瓦土墙的驿站便出现在山坳里。驿站不大,门前竖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旗杆,上面挂着一面褪色的黄旗,写着“太行驿”三个大字。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穿粗布短褂的驿卒,正眯着眼晒太阳,脚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的茶水早已凉透。
听到马蹄声,驿卒猛地睁开眼,见是一行佩刀带剑的人,慌忙站起身,搓着手迎上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店虽简陋,却有热乎的饭菜和干净的客房。”
沈砚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驿卒,笑道:“既要打尖,也要住店。先上些热饭菜,再来两壶热茶。”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递了过去。
驿卒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接过银子,引着众人往里走:“客官里面请!灶上正炖着红烧肉呢,香得很!”
驿站的大堂不大,摆着四张方桌,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墙角堆着些晒干的柴草,空气中混杂着烟火气、草料气和淡淡的霉味。沈砚选了靠里的一张方桌,让士兵们各自落座,自己则和苏微婉、赵武坐在一桌。驿卒手脚麻利地擦净桌面,又端来几碗热气腾腾的粗茶,茶色浑浊,却胜在温度够烫。
苏微婉先给那两名脚步虚浮的士兵各倒了一碗热茶,又从药箱里取出两个油纸包,递了过去:“这是活血膏,你们敷在脚踝上,能缓解些酸痛。”
两名士兵连忙道谢,捧着热茶的手微微颤抖,眼睛里满是感激。
赵武看着这一幕,咧嘴笑了笑,对沈砚道:“沈先生,苏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有你们二位同行,真是我等的福气。”
沈砚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粗茶,茶味苦涩,却带着一股山野的清冽。他笑了笑:“赵大哥言重了。我们此行,本就是为了追查严党余孽,护佑百姓,理当同舟共济。”
正说着,驿卒端着饭菜上来了。四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色泽红亮,肥瘦相间,油光锃亮的汤汁顺着碗壁往下淌,散发出浓郁的肉香;一盘清炒的青菜,翠**滴,看着就爽口;还有一大盆杂粮饭,黄澄澄的小米混着白米,颗粒分明。
士兵们早已饥肠辘辘,闻到肉香,顿时眼睛放光,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沈砚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带着些许山野特有的酱香。他微微挑眉,看向驿卒:“这肉炖得不错,火候正好。”
驿卒嘿嘿一笑:“客官过奖了。这是后山的野猪,肉质紧实,炖上三个时辰,才能这般入味。”
苏微婉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咀嚼着,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大堂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一缕短须,正独自斟酒,面前只摆着一碟花生米。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锐利如鹰,时不时地掠过大堂里的众人,尤其是在沈砚和赵武腰间的兵刃上,停留了片刻。
苏微婉的心头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沈砚的手肘。
沈砚会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目光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抬起头,冲两人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砚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这太行驿站地处深山,人迹罕至,寻常往来的多是些走南闯北的货郎、猎户,或是赶路的书生。这男子身着青衫,气度沉稳,身上既无货郎的风尘仆仆,也无猎户的粗犷豪迈,更不像寻常书生那般文弱,倒像是……官府中人。
更重要的是,他腰间的玉佩,虽被青衫掩去了大半,却依旧能看到一角温润的白玉,上面刻着的纹路,隐约是朝廷官员的佩饰样式。
沈砚端起茶碗,朝那男子举了举,算是回礼。
男子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起身缓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走到沈砚的桌前,拱手作揖,声音低沉而清晰:“在下李忠,路过此地,见几位气度不凡,想必不是寻常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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