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在这一刻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火与铁的怒吼,一半是血肉与意志的狂潮。
炮口闪出的白光尚未熄灭,黑烟已贴着树冠翻滚。实心弹撕裂空气的尖啸里,土着人的呐喊像被逼到绝路的兽群——嘶哑、破碎,却又带着原始的血腥决绝。他们踩过倒伏的树干、踩过同伴尚温的尸体,脚底泥浆“咕唧”作响,每一次拔腿都溅起暗红的浪。长矛斜举,藤盾护在头顶,箭矢般的身影在硝烟与碎叶间忽隐忽现,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却又比枯叶更锋利、更疯狂。
“冲——!冲——!”
首领的吼声被炮声撕得断断续续,却仍像鞭子抽在每个人的背上。鼓手把兽皮鼓敲得几乎炸裂,节奏与心跳重合,逼得胸腔发疼。有人跌倒,立刻被后面的人踩在脚底;有人被弹片削去半张脸,仍跌跌撞撞向前扑。他们的瞳孔里映不出恐惧,只剩下越来越近的炮焰——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仇敌。
三百步外,倒“品”字形的伏击阵地安静得近乎诡异。
左侧土丘后,一营的士兵们蹲在齐膝深的蕨丛里,燧发枪横在膝上,油纸被一张张撕掉,露出乌亮的枪机。汗水顺着手腕滴进药池,却没人抬手去擦;他们只盯着前方那条被炮弹犁得焦黑的通道,像猎人盯着即将踩进陷阱的猎物。
中间低洼处,三门3磅野战炮已重新装填霰弹。炮长半跪在炮尾,左手托着引火绳,右手食指竖在唇边——无声的命令比任何呐喊都更具杀气。炮口微微下压,黑幽幽的膛口对准了那片越来越近的晃动丛林。
右侧的橡胶林里,二营、三营的士兵排成两列横队。前排跪姿,后排立姿,枪托抵肩,枪口连成一条沉默的线。风掠过林梢,带来土着人撕裂空气的呐喊,也带来火药与血腥的刺鼻味道。没有人说话,只有燧石与铁机轻碰的“咔哒”声,像死神的指节在叩门。
“稳住。”
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口令沿队列传递。
“等鼓。”
鼓声尚未响起,但每个人的心跳已与之同步。
前方,土着人的前锋已冲进最后一道焦黑树墙。他们的身影在浓烟里扭曲、放大,像一群从地狱裂口爬出的影子。
左侧土丘上,旗兵缓缓举起一面小小的红旗——
三、二、一。
“——放!”
炮长猛地拉绳。三门3磅炮同时怒吼,霰弹在空中炸开成扇形的铁雨。
几乎同一瞬,三排燧发枪齐声咆哮,白烟腾起,像一道突然升起的雾墙。
冲锋的土着人仿佛迎面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前排的身影在铁雨与铅弹中猛地一顿,长矛、藤盾、血肉、碎骨同时迸溅,像被狂风撕碎的布偶。后排的人来不及收脚,踩着同伴的残躯继续扑进硝烟,却再次迎来第二轮、第三轮的齐射。
雨林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颜色。
硝烟、血雾、碎叶、断枝交织成一幅疯狂旋转的黑白画卷。鼓声、枪声、惨叫、怒吼混作一团,却又被雨林的潮热迅速吞没,只剩下滚烫的枪管和滚烫的土地,在静默中等待下一轮生与死的交替。
硝烟未散,湿热的空气里混着火药、血和碎叶的腥甜。几名土着战士木然地向前踉跄两步,指尖触到脸上温热的血,才像被烫醒似的瞪大眼——那是同袍溅在他们脸上的最后温度。脚下,泥水与血浆搅成暗红的浆糊,一脚踩下去,发出“咕唧”一声,仿佛沼泽在吞咽活人。
树影里,一排汉国步兵齐刷刷起身。他们的蓝布衣已经看不出本色,硝烟与汗渍把它涂成斑驳的灰。没有人呐喊,只有金属撞击的冷响——通条抽出,药包咬破,铅弹压入,燧石扳起。动作像训练时千百次重复的那样精准,却在此刻透出令人胆寒的机械杀意。
“第一排——放!”
低沉口令落下,十二杆燧发枪同时喷出火舌。白烟腾起,铅弹呼啸着撕开空气。最前方的土着战士胸口炸开一团血雾,身体被冲击力带着后仰,重重摔进泥浆,溅起的血水扑在旁边人脸上。第二排枪声紧随而至,又一人腹部被贯穿,肠衣拖出半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枪声未落,左侧土包后传来嘶哑的狂笑。三门三磅野战炮黑洞洞的炮口像三张大口,对准了仍在挣扎的人影。炮手们赤着上身,汗水在火光照映下闪着油亮的光。一人用通条狠狠捣实霰弹,另一人把火绳往炮尾一按,火星四溅。
“给老子——放!”
炮长猛地拉绳。三门炮同时怒吼,霰弹在空中炸开成扇形铁雨。数百枚铅子横扫而过,树叶被撕成碎末,树干被打得木屑横飞。土着战士的藤盾像纸糊一般被穿透,血肉之躯在铁雨里抽搐、弯折、倒下。有人被弹丸掀去半边脸,露出森白的牙床;有人双腿齐膝而断,仍用双手抠着泥地向炮位爬去,拖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第二轮霰弹装填更快。炮手们咧着嘴笑,笑声里带着嗜血的亢奋。火绳再次点燃,炮口再次喷出烈焰。硝烟遮住了太阳,只剩火光在雾里一闪一闪。每一次闪光后,林缘便多出一片扭曲的人体——像被狂风折断的芦苇,又像被镰刀横扫的麦穗,齐刷刷倒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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