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尘土飞扬,燕王的马车向西疾驰。
马车颠簸,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声响单调而急促。萧璟靠在车厢内壁,手中握着一卷刚刚由皇兄亲信快马加鞭送来的、厚厚的军务资料,眉心紧锁。
亲信传达的消息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陛下已孤身赴日光城换人,命燕王殿下速至西境接管一切。
意料之中。
萧璟闭上眼,心头沉甸甸的,却没有太多意外。
当沈沐的生死悬于一线,当那件血衣带来的冲击彻底击垮理智的堤坝,那个总是以江山为重的兄长,终于抛下了帝王的桎梏,选择了飞蛾扑火。
皇兄将西境、乃至整个南朝的未来,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骤然压上肩头的、沉重的责任,他能理解皇兄的选择。
资料很厚,囊括了前线所有关键信息:各级将领的详细背景、性情、能力评估;
各处防线布防图、兵力配置、粮草存量;甚至细到某个烽火台去年的损毁记录,某处水源的隐蔽小路……
必须在抵达西境前,将这些信息全部消化,刻进脑子里。他没有慢慢熟悉、逐步接手的余地。
萧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翻开第一页。
然而,左胸下方那熟悉的烦躁的灼痛,或许是连日赶路的疲惫,或许是骤然得知皇兄赴死消息带来的冲击,焚情并未因与脱里的亲近而彻底驯服,反而在需要极度专注时,跳出来干扰他的意志。
刺痛并不尖锐,却如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心脉,他不得不时常停顿,按压心口,深深呼吸,才能勉强继续看下去。
效率太低。照这个速度,即便不眠不休,恐怕也难在抵达前掌握全部。
“王爷。”
身边传来脱里轻轻的声音。
萧璟从卷宗中抬起眼,看向坐在身侧的少年。
脱里的脸色也因奔波而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清亮依旧,此刻正担忧地望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厚重的卷册。
“这样看,太慢了,您又疼。”脱里抿了抿唇,主动往萧璟身边靠了靠,声音虽轻,却带着认真,“我帮您记。”
萧璟微微一怔。
脱里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是知道的,但军务资料庞杂枯燥,涉及大量人名、数字、地理信息……
“这些很枯燥,也很乱。”萧璟沉声道。
“我不怕枯燥。”脱里摇摇头,眼神坚定“您念,我听。或者您指出关键,我看。我记性好,试试看。”
他没有再拒绝,将手中卷宗往脱里那边移了移,指尖点在一行字上:“好,先从将领开始。这位,王贲,原西境都督麾下左前锋将军,背景是……”
他语速很快,只提炼最核心的信息:籍贯、出身、军功、性格特点、与上下级关系、可能的弱点或倾向。
脱里立刻凝神静听,眼睛紧紧盯着萧璟所指的文字,耳朵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字。
当萧璟念完一段停下时,脱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清晰平稳的语调,将方才的信息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甚至连萧璟省略掉的某些细节,他也通过快速浏览原文补充了进去。
不仅如此,复述完后,他还会稍作停顿,琉璃般的眼眸中光芒微闪,随即补充道:
“王将军是已故李老将军的旧部,李老将军当年以稳健着称,王将军作战勇猛,但可能继承了李老将军部分用兵思路,守成有余,奇袭不足,可用,但需防其因循旧例,错失战机。”
萧璟眼中掠过一丝惊异。这不仅仅是记忆,更是初步的理解和关联。
“继续。”
他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指尖迅速滑向下一页,“青石峪防线,东侧第三烽火台,去岁秋汛基座有损,当时……”
这一次,他甚至不需要念完。
脱里在他停顿的瞬间,已经接了下去:“当时以木石临时加固,但去岁冬雪严寒,今春化冻后恐有隐患,尚未得到彻底修复。此处需优先排查,并增派了望人手,防止被敌人利用作为突破口。”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车厢内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高效而默契的节奏。
萧璟快速浏览,提炼要害,或用最简洁的语言提示;脱里则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将听到的、看到的信息瞬间吸收、存储,并在脑海中飞快地分类、关联、整合。
他不再仅仅是复述,更开始主动建立联系:
“赵司马是京城赵侍郎的堂侄,与枢密院钱主事有姻亲,此人或许更擅长协调粮秣转运,而非临阵指挥。”
“落马滩后方的溪流,舆图标注夏季水深仅及膝,但根据三年前同期另一份边报记载,若遇山洪,此处水流会陡然湍急,涉渡风险极大,需提醒斥候注意天气变化。”
“西境军常用的某种钩锁器械,图纸显示其着力点设计有处微小瑕疵,连续使用五次以上,第三处扣环容易疲劳断裂。或许可以针对性破坏,或设计反制陷阱。”
萧璟提问,脱里秒答。有时甚至萧璟只是刚起了个头,脱里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答案已然清晰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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