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愤怒过后,一种更深更沉的寒意,从她的心底,缓缓升起。
那就是对权力失控的恐惧。
她看着高台上,那个身着玄色正装,口含天宪,一言定人生死的儿子贾政。
她看着那个一身红衣,手持罪证,言辞如刀,杀伐决断的孙媳妇王熙凤。
她更看着那个身姿笔挺,从头到尾只说了寥寥数语,却仿佛掌控着一切节奏的孙子——宝玉。
这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高效、冷酷、而又配合默契的权力核心。
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来荣庆堂向她请示、哭诉、寻求支持。
他们,是直接动手,拿到了铁证,制定了方案,最后才“通知”了她这个老祖宗。
这场审判,看似是贾政在主导,但贾母何等精明,她一眼就看穿了。
贾政,不过是那个被推到台前,负责“宣旨”的傀儡。
王熙凤,是那把最锋利,也最愿意染血的刀。
而真正的执刀人,是那个站在贾政身后,神情淡漠,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她的心肝宝玉。
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危机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发现,这座她统治了几十年的府邸,正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方式,飞速运转。
旧的秩序,正在崩塌。
而新的秩序,正在以一种血腥而高效的方式,被建立起来。
而那些仆役们,早已是吓破了胆。
前排的管家媳妇们,一个个面如金纸,浑身抖如筛糠。几个平日里与赖家有染的,更是两眼一翻,竟是活生生地吓晕了过去,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
后排的丫鬟小厮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许多人早已吓得腿软,若不是身边的人挤着,怕是已经瘫倒在地。
他们看着那血淋淋的场面,第一次,对“家法”这两个字,有了最直观最恐怖的认识。
待行刑暂告一段落,赖大父子已被拖到一旁,只剩下半条命在苟延残喘。整个演武场,除了压抑的喘息声,再无半点杂音。
这时,王熙凤才款款地,走到了高台正中。
她一身大红金彩的刻丝褙子,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艳,也格外……刺眼。
她先是对着贾政,盈盈一福,声音清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与敬佩。
“族长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若非族长洞悉了这起子家贼的狼子野心,我们这些人,怕是还被他们蒙在鼓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蛀空了咱们家的根基!今日族长这番雷霆手段,真是为我贾府,清除了大害,立下了万世的规矩!”
她顿了顿,又转向台下,脸色一沉,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严。
“老祖宗已有话传下,今日之事,乃是我贾府内务。若有哪个嘴碎的,敢到外面去胡说八道,败坏府里的名声,一经查出,便如此獠,绝不姑息!”
随即,她话锋不转,反而变得更加凌厉。
“今日清理了赖家,但府里的规矩,也该重新立一立了!往日里你们一个个阳奉阴违,串通一气,把主子当傻子糊弄!从今往后,这套,行不通了!”
她从平儿手中,接过那本写满了名字的罪证册,在手中轻轻一掂,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惨白的脸。
“赖大,已经全招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每个心虚之人的心里。
“这张册子上,记着他这些年,收买了谁,指使了谁,谁又拿了他的好处,替他办了事……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她看着台下那些瞬间变得惊恐万状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不过,老太太和老爷心善,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手里这份名单,暂不公布。”
“从今日起,三日之内!凡是与赖家有染,做过亏心事的人,主动到我这里来,磕头认罪,交出赃款。我或许可以看在你们往日的情分上,从轻发落,只打一顿板子,发卖出去,留你们一条活路。”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风。
“但若三日之后,还心存侥幸,等着我去按着这份名单拿人……那今日赖尚荣的下场,你们,也都看见了!”
“哼哼!”
话音落下,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
好几个管事和媳妇,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是当场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他们知道,这荣国府的天,从这一刻起,是真的,彻底变了。
而彩棚下的贾母知道,大局已定。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阻止。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贾家这艘千疮百孔的大船,再不来一场刮骨疗毒的猛药,离沉没也就不远了。
赖家的倒台,固然让她颜面尽失。但抄出的那数万两银子,却能给府里带来一丝新的起色。
宝玉和凤丫头的手段虽然狠辣,却也确实在一夜之间,震慑了所有心怀鬼胎之人,让这死气沉沉的府里,重新立起了规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