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荣国府,天色已近黄昏。
萧峰想起张敬远那潮湿的衣衫,屋里那个冰冷的温度,以及里屋传来的那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他眉头紧锁,没有丝毫犹豫。
彼时,王熙凤正在灯下,和平儿一起,核对着府里这个月的开销账目,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二嫂嫂。”
萧峰连通报都省了,直接掀帘而入。
王熙凤正算到一笔糊涂账,心里烦躁,闻声抬头,见是萧峰,那脸上的不耐烦,瞬间便化作了春风般的笑容。
“哎哟,是宝兄弟来了!快坐,快坐!”她连忙放下算盘,亲自端了杯热茶过来,“什么风把你这大忙人给吹来了?可是又有什么新鲜主意,要跟姐姐商量?”
萧峰接过茶杯,却没喝,只是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顿,开门见山地说道:“二嫂,我有急事。想从你这里,办三件事。”
“哦?”王熙凤见他神情严肃,也不再玩笑,坐直了身子,那双精明的丹凤眼微微一眯,“我的好兄弟,但说无妨。只要嫂子办得到,绝无二话。”
萧峰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沉稳而决断。
“第一,支一百两银子,我有急用。”
“第二,借府里信得过的王大夫用一用。”
“第三,帮我寻一处府外清净,向阳的院子。不必太大,两进即可,要立刻就能住人的。”
钱,人,房。
王熙凤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我的好兄弟,这是唱的哪一出?要银子直接说就是,还用得着‘支’?只是这大夫……可是谁病了?”
“是为我族学新请的一位先生,他母亲病重,家中清寒。”
“好个宝玉!”她心中暗道,“出手便是雷霆万钧!这哪里是去‘请’先生,这分明是要把人家的身家性命,都给‘包’下来啊!看来,这位新先生,在他心里的分量,比我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她脑中飞速盘算:“能让宝玉如此下血本的人,将来必是他的心腹。这个人情,我若卖得漂亮,日后他在族里行事,自然会更倚重我几分。这院子……府外闲置的产业倒是有几处,都记在族产的账上,正好借这个机会,以宝玉的名义,先占下一处再说。”
想通了这一层,王熙凤脸上笑意更盛,没有半分犹豫,一拍桌子,脆生生地应道:
“我当是什么大事!这有何难!”
她立刻叫平儿取来一百两的银票,亲自交到萧峰手里。
“银子你先拿去用,不够了,随时再来跟嫂子说。”
随即,她又对门外的丰儿吩咐道:“去,让来旺家的快马加鞭,到济仁药堂王大夫府上,就说我说的,府里有急事,让他立刻提着药箱过来!”
最后,她看向萧峰,笑道:“至于院子,更巧了。前儿我才盘过账,咱们家在后街那边,正有一处三进的小院,原是给南边来的一位管家备下的,如今那管家外放了,正空着呢。家具都是现成的,被褥也都是新晒的,拎包就能住。我这就叫人把钥匙给你送来。”
她这一连串的安排,干净利落,滴水不漏,尽显其总管的魄力与精明。
萧峰看着她,对着王熙凤,一拱手,沉声道:“多谢二嫂。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瞧你说的,咱们姐弟,还说这些!”王熙凤掩嘴一笑,心中却是熨帖无比。
随后,萧峰拿上银票和钥匙,又叫上茗烟,两人一刻也不耽搁,直奔城南而去。
在路上,他先让茗烟去京城最好的成衣铺,照着自己的身量,买了两套质地上好,但样式朴素的细棉长衫,又去买了上好的银丝碳、米、面、肉、蛋等一应生活所需,雇了一辆板车,装得满满当当。
当萧峰带着王大夫,和那满满一车的物资,再次出现在烂泥胡同的巷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他叩响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开门的,依旧是张敬远。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萧峰,以及他身后那阵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那张刚刚平复下去的脸,瞬间又涨得通红,眼中满是震惊,羞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无措。
“你……你这是何意?!”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下意识地便要关门,“我说了,我张敬远不是卖身为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
“先生误会了。”
萧峰却根本不给他关门的机会,他用一只手,轻轻抵住门板,那力量,沉稳如山,让张敬远竟无法推动分毫。
萧峰的脸上,没有半分施舍的傲慢,只有一种朋友间的坦然与关切。
“我今日,不是以‘东家’的身份来的。”他看着张敬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以一个晚辈,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看看长辈,看看朋友。”
“你我既已定下明日之约,便是自己人。我听闻伯母身体抱恙,特地请了济仁堂的王大夫,来为伯母诊治。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这与束修无关,与风骨也无关,只关乎人子之孝,朋友之义。先生,你该不会连这份孝心和情义,也要拒之门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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