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天刚蒙蒙亮,京城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天气骤然转凉,寒意顺着门窗的缝隙,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
张敬远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又听着里屋母亲因受凉而加重的咳嗽声,心中最后那点可怜的骄傲,被这冰冷的春雨,彻底浇灭了。
他正准备出门,去当掉自己最后一方心爱的砚台,换一些米面和一剂汤药时,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被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张敬远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依旧是那个少年。
萧峰今日,没有穿那身惹眼的锦衣,只着一件半旧的青色直身,独自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雨中。他的身上,没有了国公府少爷的富贵气,反倒更像一个前来求教,诚心诚意的学子。
看到张敬远,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雨伞,默默地向对方那边,又倾斜了几分。
这一次,张敬远没有开口损人,他只是静静站立,似乎想让这春雨将世间冲刷干净。
但萧峰却不管他此刻的心情,而是直接迈步进入。
屋里,依旧是那般简陋。萧峰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个空空的米缸,心中了然。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最终,还是萧峰打破了沉默。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油纸包得好好的契约,推到了张敬远面前。
“先生,这是学生拟的一份‘合作契约’,而非‘聘书’。”
张敬远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打开了那份契约。
“契约上写明,我贾家学堂,聘请先生为‘学正’,每月束修二十两,另为老夫人提供一切医药所需。但这并非重点。”
萧峰的声音,平静而沉稳。
“重点是——先生若能在我贾家学堂,三年内,教出一位秀才,我贾府,额外奉上白银一百两!”
“五年内,若能教出一位举人,白银五百两!”
“一百两……五百两……”
这两个数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张敬远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讥讽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哪是什么束修,这是**裸的重赏!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对赌!
他压下心中的震撼,强撑着最后的尊严,几乎是咬着牙,讥笑道:
“好一个‘合作’!说到底,还不是拿钱砸人?贾宝玉,你是不是觉得,天下就没有你们贾府用钱买不到的东西?你当我是什么?是你能随意下注的赌物吗?”
“我告诉你,我张敬远便是饿死,冻死,也绝不会为了几两臭钱,去做你们这种勋贵人家的哈巴狗!”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这几日所有的屈辱与不甘,都一并宣泄出来。
面对他最激烈的一次反弹,萧峰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向前一步,用一种豪迈而真诚的语气说道:
“先生说错了!”
萧峰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倏然收敛。
他那温和的眼神,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锋锐无匹,直刺张敬远那颗看似坚硬,实则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的声音,不再是商议,不再是请求,而是一种近乎严厉的质问!
“我今日来,不谈名,不谈利,更不谈什么大道理!”
“我只想请问一句,先生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为何偏偏忘了,何为‘大丈夫’?!”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几个小人构陷,就自怨自艾,蹉跎光阴?!”
“大丈夫,十年寒窗,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难道就是为了守着那点可怜的清高,在这陋室之中,听着窗外的风雨,哀叹自己怀才不遇?!”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重,如同一阵阵惊雷,在张敬远耳边轰然炸响!
“先生身后,有生你养你、盼你成龙的白发高堂!你忍心让她跟着你,在这阴冷潮湿的屋子里,闻着药味,听着雨声,为你担惊受怕,日夜难安吗?!”
“先生面前,有我贾家数十个蒙昧无知的少年子弟!他们或许顽劣,或许愚笨,但他们同样是我大靖的子民!你忍心看着他们,在这钟鸣鼎食之家,活活地长成一群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最终败光祖宗基业,沦为国之蛀虫吗?!”
萧峰猛地一指窗外,那绵绵的春雨,仿佛都在为他的话语默默支持。
“为人子,不能尽孝!”
“为人师,不愿传道!”
“空有一身屠龙之术,却只敢在心底里怒骂蛟龙,连缚龙的绳索都不敢去结!”
“这,就是你张敬远的‘风骨’吗?!”
“为人子,不能尽孝!”这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张敬远的脑海!
他的眼前,瞬间恍惚了。
他仿佛看到了去年冬天,那个最冷的雪夜。
高烧不退的母亲,哆哆嗦嗦地从床上爬起来,将自己身上那床破旧的棉被,颤抖着,一点一点地,盖在了伏案苦读的他身上。而她自己,只裹着一件单衣,在寒风中,咳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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