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清晨,是被一股复杂而顽固的气味唤醒的。隔夜的凉气尚未散尽,牲口棚里发酵了一夜的粪便酸腐、主街醉仙楼后厨熬煮的油腻泔水味、以及千家万户劣质煤炉点燃后飘散的呛人煤烟,混杂着泥土和路边污水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无孔不入。
凌锋推开他那间破屋吱呀作响的木门,这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早已与这污浊融为一体。他深吸一口,让这混杂着生存挣扎的气息灌满肺叶,然后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汇入西北角这片破败街巷早起的人流中。
这里与主街的喧嚣截然不同。狭窄的巷道两旁是低矮歪斜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草筋泥胚。路面坑洼,积着昨夜或前几日留下的浑浊污水,混杂着菜叶、灰烬和可疑的污物,在晨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几个同样穿着破旧、面色麻木的男人正蹲在自家门口,就着浑浊的积水漱口,或者用豁口的陶碗喝着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水。女人们则忙着在门口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上生火,劣质的柴草冒出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锅里煮着不知名的糊状物。几个面黄肌瘦、鼻涕拖得老长的孩子,在污水坑边追逐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癞皮狗,发出尖利的、缺乏生气的笑声。
凌锋目不斜视,贴着墙根快速穿行。他目标明确——镇西头的山货早市。怀里的钱袋沉甸甸地贴着皮肉,那是他用命换来的九两银子,也是他暂时摆脱这烂泥潭赤贫状态的唯一资本。他需要补充体力,更需要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
早市位于镇西头一片稍微开阔的空地上,毗邻废弃的打谷场。这里比主街更杂乱,也更充满底层生活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泥土、草木、血腥气、汗臭和劣质烟草的混合味道。
空地的东方是猎户区,几个穿着兽皮坎肩、背着弓箭和猎叉的汉子占据了一块地方。他们面前铺着肮脏的油布,上面摆着还带着血渍和硝石味道的兽皮——大多是灰扑扑的野兔皮、狐狸皮,偶尔有一两张品相稍好的狼皮,用木棍撑着展示。旁边堆着风干的野鸡、野兔肉块,颜色发暗。他们沉默地抽着旱烟,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视着询价的行商和药铺伙计,讨价还价的声音粗粝而直接。
而在北边的方向则是采药人,角落几个背着沉重背篓、裤腿上沾满泥巴和草汁的老者或中年人,散落在边缘角落。他们小心地摊开油布,上面摆着沾着湿泥的各种根茎(像树根一样扭曲的何首乌、胖乎乎的桔梗)、晒干的草叶(开着紫色小花的益母草、锯齿边缘的车前草)、颜色各异的菌菇(灰白色的平菇、棕色的香菇,偶尔有一两朵颜色鲜艳得可疑的毒菌),还有一些晒干的蛇蜕、蝉蜕等虫类药材。他们用沙哑的声音向偶尔驻足的人低声介绍着,眼神里带着期盼和不易察觉的狡黠。
更多的摊位是本地人。农妇守着几捆蔫巴巴的青菜、一篮筐还带着泥土的土豆萝卜;老头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双新编的草鞋或几捆搓好的草绳;一个跛脚的中年人守着一个小炉子,上面架着铁板,滋滋地烙着粗糙的、没什么油水的杂粮饼子,香气微薄却引得几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
几个穿着相对齐整、风尘仆仆的行商,带着伙计,在猎户和采药人的摊位前仔细翻看、掂量、压价。几个药铺学徒模样的少年,背着药箱,在采药人的摊子前挑挑拣拣,对着那些根茎草叶评头论足,压价压得采药人面红耳赤。
凌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在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药农面前停下。老药农的摊子上东西不多,主要是几捆晒干的、带着特殊辛辣气味的草根和一些灰白色的块状物。
“驱瘴草根,怎么卖?”凌锋声音低沉,指了指那捆干草根。
老药农抬起浑浊的眼睛,伸出两根枯枝般的手指:“两铜子儿一捆。含嘴里,能顶小半天瘴气,提神醒脑。”
凌锋没还价,直接摸出两个铜板递过去。老药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惊讶于这少年的爽快,默默递过一捆用草绳扎好的驱瘴草根。凌锋又看向旁边那几块灰白色的块状物:“这是什么?”
“粗盐矿,提纯过的,没官盐那么细,但咸味足。”老药农拿起一块,用指甲刮了点粉末给凌锋看,“三铜子儿一块,够吃好些天。”
凌锋犹豫了一下。官盐价高且受控,这种粗盐矿虽然杂质多,但便宜。他又数出三枚铜钱,买下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粗盐矿。这能补充身体盐分,必要时,盐也是一种武器——撒进伤口或者眼睛里。
他又走到那个烙饼的跛脚中年人摊前。杂粮饼子灰扑扑的,看着就硬。凌锋花了一个铜板买了两个,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这就是他今天进山的干粮。
就在他准备离开早市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打谷场边缘那片被踩得结实的泥地。那里,一小片被风吹聚拢的浮土,在晨光下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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