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舍还浸在薄雾里,几声清脆的鸡鸣便撕破了清晨的宁静。林砚是被院外的动静惊醒的,睁开眼时,窗棂已透进淡淡的天光,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润,混着灶间隐约飘来的米粥香,是在家乡独有的、安稳的气息。
他起身披了件粗布短褂,推开房门时,正瞧见父亲扛着镰刀往院外走,裤脚卷到膝盖,布鞋上沾着露水打湿的泥土。“爹,您这么早就下地?”林砚快步走过去,伸手想接父亲手里的镰刀。
父亲侧了侧身,没让他接,只是道:“秋老虎烈,趁早下地割稻,避开晌午的日头。你要是闲着,就跟着去搭把手,也学学认认自家的田。”林砚应了声好,转身回屋拿了顶草帽,又找了双耐磨的布鞋换上——正是母亲纳了半载的那双,鞋底厚实,踩在地上稳当得很。
跟着父亲走在田埂上,晨露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薄雾还没散,像一层轻纱裹着成片的稻田,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在微风里轻轻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远处的山峦隐在雾里,只露出淡淡的轮廓,偶尔有几声鸟鸣从林子里传出来,清越得像泉水叮咚。
“咱家的田在东头那片,挨着河,水土好,今年的稻子比往年饱满。”父亲走在前头,脚步稳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稻田,“你走这三年,我和你娘年纪渐大,多亏了隔壁王婶家的小子常来搭把手,不然这些地,怕是种不动了。”
林砚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脊背不如从前挺直,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心里忽然泛出一阵酸涩。从前他一心埋在书堆里,从没过问家里的农事,总觉得种地是“粗活”,如今才懂,这一亩三分地,是爹娘半辈子的依靠,也是家里最踏实的根基。
走到自家的稻田边,父亲放下镰刀,蹲下身,伸手抚过稻穗,指尖捻起一粒稻粒,搓开外壳,露出饱满的米芯:“你看,这稻子得伺候到位,浇水、施肥、除虫,一步都不能懒。就跟做人一样,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只有踏踏实实地侍弄,才能有收成。”
林砚蹲在父亲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捻起一粒稻粒,米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想起在江北巷子里,张婶揉面时总说“面要揉透,汤要熬够,才能做出好吃的面”,李大爷修鞋时也说“针要扎实,线要拉紧,鞋才能穿得久”,原来不管是种地、做面、修鞋,还是读书、做人,道理都是一样的——唯有踏实,才能有归处。
父亲拿起镰刀,示范着割稻的动作:“镰刀要贴紧稻杆,手腕用劲,别割到手,也别糟蹋了稻穗。”林砚接过镰刀,试着割了几丛,起初动作生疏,要么割歪了稻杆,要么把稻穗碰落了,额角很快沁出了汗。父亲也不催,只是在一旁看着,等他割完几行,才走过来纠正他的姿势:“腰要弯下去些,重心稳,手眼要合。”
慢慢的,林砚找到了窍门,镰刀起落间,稻杆应声而断,整齐地铺在田埂边。晨露沾湿了他的衣襟,额角的汗滴落在泥土里,混着稻穗的清香,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这是和书斋里握笔写字全然不同的体验,笔墨纸砚磨的是心性,而镰刀稻穗磨的,是骨子里的烟火气。
太阳渐渐升高,薄雾散了,金色的光铺满稻田。村里的乡亲们也陆续下了地,扛着农具走在田埂上,见了林砚,都笑着打招呼:“小林子回来了?还会割稻呢!”“这孩子,出去三年,倒没忘本!”林砚笑着应着,手里的镰刀没停,额角的汗擦了又冒,胳膊也开始发酸,却舍不得歇——他想多替爹娘做点事,想把这三年缺席的时光,一点点补回来。
晌午的日头烈起来,父亲喊他歇晌,两人坐在田埂边的老柳树下,拿出母亲准备的布包,里面是凉透的绿豆粥,还有几个白面馒头,就着腌萝卜,吃得格外香。“歇半个时辰再干,不急。”父亲喝了口粥,看着自家的稻田,“你娘说,等收完稻,就给你做你爱吃的糯米糕,还说要喊上王婶一家来尝尝。”
林砚咬着馒头,看着不远处的河水在日头下泛着光,想起在江北时,晌午歇工,张婶总会端来一碗凉绿豆汤,挑夫们围坐在面摊旁,就着葱油饼,唠着天南地北的嗑。那时的市井烟火,和此刻的乡村农桑,竟如此相似——都是靠着一双手,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爹,我想好了,收完秋,我就去州府备考。”林砚忽然开口,手里的馒头啃了一半,“只是这次,我不再想着一定要考中功名,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能考中,就去做官,多为百姓做些实事;考不中,就回来,守着家里的田,也教教村里的娃儿读书认字,总不至于饿肚子。”
父亲放下粥碗,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能这么想,爹就放心了。从前你总憋着一股劲,非要争个高低,如今磨了三年,终是把心气磨平了。读书也好,种地也罢,只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就不算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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