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停稳,我看了眼手机,时间显示六点四十三分。合作社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但脑子里还转着事。物流的问题解决了,可光有运输不够,扶贫项目要长久,得让人愿意买,还得觉得值。
我打开副驾储物格,拿出平板,翻到文创园区的设计草图。页面上“传统工艺体验区”那一栏还是空白。之前在老厂听张师傅讲技术传承,我就在想,咱们这片土地上,肯定还有人在守着老手艺。不能让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断了。
导航输了个关键词:“本地非遗传承人”。
第一条跳出来的是“王记漆艺”,地址在城西老街七号。简介里说,王师傅做手工漆器四十多年,是市级非遗代表,作品拿过省里的奖。但我注意到,没提网店,也没直播链接,照片还是别人参展时拍的。
这人不爱出风头。
我重新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往老街开。路上给小王发了条语音:“查一下‘王记漆艺’近三年有没有商业合作记录,有没有被品牌联名过。”
他秒回:“没有公开信息,社交账号停更五年,最近一次露面是社区文化展,免费教小孩画漆扇。”
我把手机扔到旁边,心里有点底了。这种人,不缺钱,也不图名,谈合作得换种方式。
七点零二分,车停在老街口。这条街没翻新过,路窄,两边都是老房子,招牌歪斜。我拎着包往里走,路灯还没全亮,只靠几家店门口的灯泡照着。
“王记漆艺”藏在巷子深处,门面很小,木匾上的字掉漆了,勉强能认出四个字。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暖光。
我敲了两下门框。
“谁?”里面传来声音,沙哑,带着戒备。
“我姓李,过来拜访王师傅。”
门拉开一条缝,一个老头探出头。六十岁上下,穿着深蓝围裙,袖口沾着红褐色颜料,手里还拿着一把刻刀。他打量我一眼,“我不接外联,也不带徒弟。”
我说:“我不是来订货的,也不是搞采访的。”
他没关门,但也没让我进。
我掏出平板,点开一段视频。是那天在红星机械厂,张建国蹲在配电房前讲当年怎么靠手感调设备。画面里他手指粗糙,说话慢,但每句话都实在。
我指着屏幕说:“我在改一个老厂,想做个文化空间,不是景区,也不是卖场。我想请像您这样的人进去,不是表演,是正常干活。有人愿意看,就看看;想学,就教两招。”
他盯着视频看了十几秒,没说话。
我把平板收起来,“我知道您担心什么。现在很多地方打着‘非遗保护’的旗号,把老师傅请过去,坐在玻璃柜后面当摆设,旁边挂个二维码扫码购买。这不叫传承,这叫消费。”
他眼神动了一下。
我接着说:“我想做的不一样。您的工作室可以原样搬过去,工具、材料、流程都不变。定价您定,产量您说了算。我们只负责让更多人知道您在这儿,手艺是真的,活儿是手做的。”
他冷笑一声:“说得轻巧。你们公司搞这些,最后不还是为了卖东西?”
“是为了让人记住。”我说,“现在的小孩连梳子是怎么做出来的都不知道。一把好梳子,要刻七十二道纹,每一道都不能错。这不是机器压一下就行的。我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急不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刻刀。
“你刚才说的那个老工人……他也这么讲究?”
“他拧一颗螺丝,能听出轴承有没有磨损。他说那是‘手感’。”
王师傅抬头看我,“你花了三个月听他讲这个?”
“不止三个月。我还跟着他修了一台老机床。”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问:“你知道大漆是什么做的吗?”
“是从漆树上割出来的树脂。”
“接触多了会过敏,起疹子,痒得睡不着觉。我手上这层皮,是几十年磨出来的。”他伸出手,掌心全是茧,“年轻人嫌脏嫌累,没人肯学。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东西,可能都是最后一件。”
我说:“所以才更要让人看见。不是同情,是尊重。”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进屋里,冲我招了下手。
我跟着进去。工作台很旧,但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几件成品,有盒子,有盘子,纹路细腻,颜色沉稳。
他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未完成的漆板,“你说的合作,具体怎么做?”
“先签一个意向协议。您提供内容,我们提供场地和传播。所有设计必须经过您同意,任何改动都要您点头。如果您哪天不想做了,随时可以退出。”
他摇头,“别整那些虚的。我要的是实话——你们打算怎么宣传我?”
“拍一段短片,您正常做事,我们记录。不加滤镜,不配音乐,标题就叫《王师傅的一天》。发布渠道是短视频平台和本地电视台的文化栏目。如果反响好,再考虑线下展览。”
“不许用‘非遗大师’这种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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