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车灯照着厂区门口的水洼,我把车停稳,推门下车。张建国站在传达室门口,披着雨衣,手里拿着个工具包。
他看见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扳手往怀里收了收。
我没问他还在这儿干嘛,直接说:“厂里还有谁懂这些老设备?”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指向东边那排低矮的车间,“老陈还在,没人叫他走。”
我点头,拉了拉外套领子,朝那边走去。雨水顺着帽檐流下来,打湿了肩膀。维修车间的铁门半开着,里面黑乎乎的,只有一盏应急灯闪着微光。
我走进去,脚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声。角落里蹲着一个人,正弯腰摆弄一台锈迹斑斑的冲压机。他手里拿着扳手,一边拧一边用粉笔在地上画线。
我走近几步,蹲在他旁边,指着地上几张手绘的草图,“您这是在做什么?”
他头也没抬,“这机器还能救,就看有没有人想救。”
图纸上写着“传动比优化”“能耗降低路径”,字迹工整,线条清晰。我伸手拿起一张,纸角已经磨损,边缘卷了起来。
“您一直在改这些?”我问。
他停下动作,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三十年了,哪天不是在修?但修好了也没人用,后来就没人管了。”
我说:“我们打算把老厂房改造成文创园区,要复刻工艺,做实训课,还得有实际生产环节。您这些方案,正好能用上。”
他冷笑一声,“你们搞文创的,也要生产?”
“文化不能光靠嘴说。”我说,“得让人看到、摸到、学得会。老师傅的手艺是真东西,不能烂在仓库里。”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那你跟我来。”
他走到墙角一个铁皮柜前,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旧饼干盒。盒子边角生了锈,上面印着褪色的牡丹花。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一叠手写笔记,每一页都贴了标签,分门别类:设备维护记录、节能改造建议、安全防护升级、零件替代方案……
我翻了几页,发现连不同年份的机床型号对比都有详细分析。
“这些都是您一个人写的?”我问。
“没人让我写,我自己记的。”他说,“厂里这些年换过多少领导,提过多少次技改,最后都是开个会,拍张照,完了就扔抽屉里。”
我合上盒子,看着他,“陈工,我想请您加入我们的团队,做技术顾问。不只是整理资料,是要真正把这套东西落地。”
他摇头,“我都快退休了,何必掺和新项目?再说,你们能撑多久?”
“我不知道能撑多久。”我说,“但我清楚一点——像您这样的技术骨干,才是这个厂最值钱的东西。不是那些破机器,也不是地皮。是您脑子里装的这些东西。”
他没说话,低头看着手中的扳手。
我继续说:“我不懂机床,也不懂齿轮怎么咬合。但我知道,一个能凭记忆画出全套设备结构图的人,不可能真的甘心看着它们报废。您留在这儿,不是因为没地方去,是因为还不死心。”
他猛地抬头,眼神有点晃。
“你……怎么知道我是总工?”
“张师傅没说,是我猜的。”我说,“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记录改进方案的人,不会是个普通修理工。”
他站在那儿,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过了几秒,他把铁皮盒往前推了推,“先试试看吧。若你真愿意听我说话,我就陪你走一段。”
我接过盒子,沉甸甸的。指尖碰到金属表面,凉得很。
“明天我能带人来看现场吗?”我问。
“随时。”他说,“但我有个条件——来的人都得动手。不想碰油污的,就别进车间。”
“没问题。”我说,“我们第一堂实训课,就从拆解这台冲压机开始。”
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又没笑出来。
我抱着铁皮盒走出车间时,雨小了些。风还在刮,但空气里多了点松动的味道。
回头看了眼车间窗户,灯亮了。陈工没走,又蹲回机器旁边,手里拿着游标卡尺,在测量某个零件的间隙。
我上了车,把盒子放在副驾驶座上。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四十三分。
环保整改截止还有两天。银行不批贷款,投资人不接电话,这些都没变。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发动车子,调头往市区开。路上给小王发了条语音:“联系市技校机械系,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共建实训基地。另外,找家视频团队,下周来拍第一期‘老厂复活日记’。”
说完这些,我又补了一句:“重点拍人,尤其是那个叫陈志远的老工程师。”
车子驶出厂区大门,后视镜里,那盏昏黄的车间灯越来越远。
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还没起床,手机响了。
是小王,“李哲,环保局那边……好像有人递了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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