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屏幕上那封来自瑞士国际学校驻京办的邮件,手指还悬在键盘上方。助理刚走,桌上的文件堆得像小山,其中一份加急件的右下角贴着快递标签,写着“亲启,瑞士寄出”。
门又被敲了两下。
我没抬头,只说了句“进”。
是老周。他穿着深灰色夹克,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有些磨损,像是长途跋涉过来的。
“李总,这是少爷从苏黎世寄来的,今天下午到的。按他的要求,没告诉夫人,直接送您这儿了。”
我把目光从电脑移开,接过信封。很轻,但拆的时候手有点沉。里面是一张正式的退学申请表,签名栏上确实是李昊的笔迹,力道很重,最后一个钩拖得老长。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写字的样子,一笔一画都怕出格,现在这一笔,反倒像是故意划破什么。
翻到背面,有一页手写附言。
“爸,我不是不懂您想给我的东西。但我想要的不是继承,是证明我能走出自己的路。创业项目已启动,恕我不告而别。”
字不多,但每句都像钉子,往心里敲。
我把信纸轻轻放回桌上,和刚才那封电子确认函并排放着。一边是系统生成的冷冰冰格式文本,一边是儿子亲手写的几行字。中间还空着一块,刚好能放下那份三年前的成绩单。
我起身走到窗边。楼下马路还有车流,远处写字楼零星亮着灯。这座城市从来不睡,可有时候我觉得,它只是假装热闹。
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画面:李昊十五岁那年,在机场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会让您骄傲的。”
那时候他个子还没我肩膀高,行李箱轮子卡在地砖缝里,他也没喊人帮忙,自己蹲下去掰了半天。
现在他十九岁,不再需要谁帮他抬箱子了。
我回到座位,拿起手机拨通老周的号码。
“这封信什么时候到的?”
“三点十七分,前台签收的。少爷特意备注了,必须当天送到您手上。”
“他最近有没有联系家里?吃饭怎么样,作息规律吗?”
老周顿了一下,“这个……真不清楚。财务那边每月打一次生活费到账,他也有按时签收记录。其他事,他不让问,我们也不敢多打听。”
我挂了电话,坐在那儿没动。
原来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儿子每天吃什么都不知道,还得靠管家转述打卡记录来拼凑生活痕迹。
我打开电脑,找到那份刚起草的“首代传承方案草案(修订预演版)”。文档最后一条写着:“受益人需满足年龄 学历 基础管理培训三项条件,方可获得分红资格。”
我盯着“学历”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把光标移过去,在前面删掉“强制”二字,改成“建议完成高等学业后再行评估权益释放节奏”。
改完之后,我愣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在制度文件里,给情感留了个口子。
以前总觉得,规则越严,漏洞越少。可现在发现,有些事压根不在规则能管的范围里。
比如一个父亲能不能理解儿子为什么要走另一条路。
我又点开海外子公司股权结构图,看那些复杂的箭头和节点。之前还在想怎么绕过股东会限制,怎么设计中间层架构,怎么避免触发回购机制。
可再精巧的设计,如果接不住人心,都是废纸一张。
我忽然意识到,李昊这封信不是叛逆,是预警。
他早就知道我会给他铺好路,所以他提前撕了地图,自己画了一张。
我重新打开退学申请表,仔细看填写日期。是三天前提交的,而邮件发出时间是昨天凌晨一点半。
他在半夜做决定。
就像我现在坐在这里,也在半夜做决定。
只不过他决定了离开,我还在决定要不要追上去。
我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几个字:“查他在做什么项目。”
刚写完,手机震了一下。
是银行系统通知:南美矿权项目资金闭环已完成。
我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三分。
集团大楼大部分楼层已经黑了,但我们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电脑屏幕映着我的脸,有点疲惫,但眼神还算清醒。
我起身把窗帘拉紧了些,回头看了眼桌上的两份文件。
退学函还在,成绩单也还在。
中间那块空地,现在放着我的钢笔。
我坐回去,打开内部信息查询系统,输入李昊的名字。权限刷了一下,跳出来几条记录:护照出入境信息、学费支付流水、保险续保状态……
没有社交账号绑定,没有消费明细,没有合作方信息。
干净得不像个年轻人。
我点了点鼠标,调出他留学期间的住宿登记。苏黎世校区宿舍,住了两年,去年十月搬出,新地址登记为“共享办公公寓”,房东是个本地创业协会。
创业协会。
我记下了这个名字。
然后翻到财务模块,查看家族信托专项账户的动向。过去六个月,没有任何资金流向李昊个人账户。他没拿一分钱家族补贴,全靠每月固定生活费和奖学金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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