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下的生死簿
行政大厅的空气像凝固的猪油,闷得费小极想吐。他把那张盖着猩红“驳回”印章的许可证申请表,“啪”一声拍在冷冰冰的大理石柜台上,力道震得旁边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都抖了抖。
“操!欺负人没够是吧?”费小极脖子往前梗着,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对面女办事员那张涂得煞白的脸上,“下肢残疾咋了?吃你家大米了?阿芳姐那双眼睛比你们这群睁眼瞎亮堂一百倍!她那双手,捏过的肩膀比你们见过的活人都多!轮得到你们这帮庙里的泥胎放屁?条例?老子瞅瞅哪条王八定的天条!”
他嘴里骂着,手指头却像长了眼睛,精准地戳向文件下方一行蝇头小楷——“许可准入基本条例补充细则第七款:凡申请从事本类行业者,须确保肢体健全,下肢残疾者不得从业”。
白纸黑字,铁板钉钉。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费小极天灵盖。他抬脚就踹在旁边一张空着的金属等候椅上,刺耳的摩擦声撕破了大厅里虚假的宁静。“这他妈是谁憋出来的馊屁?缺德带冒烟了!有种的站出来,老子跟他好好聊聊人生!”
“是我签的字。”
一个声音从费小极身后传来,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磁性,瞬间压过了椅子的哀鸣和费小极的粗嗓门。
费小极猛地回头。
轮椅上,阿芳静静地看着他。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式蓝色工装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此刻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疲惫的眼睛,越过费小极的肩头,落在那张被他拍皱的申请表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行“补充细则”上。
阿芳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抵御某种无形的重压。“那份条款……当年,是我任期内亲手签署生效的。”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仿佛从沉重的石碑上艰难地拓印下来,沾满了岁月的灰尘和锈迹。
整个大厅像是被抽干了空气。费小极半张着嘴,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把他那点嚣张气焰浇得连青烟都不剩。他看看阿芳,又猛地扭头看看柜台上那张刺眼的申请表,再看看阿芳,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傻鱼。“阿……阿芳姐?你签的?搞……搞错了吧?”他声音都劈了叉,“你不是……”
“不是什么?”阿芳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苦涩得能拧出汁来,“不是那个冲在最前面,扳倒了三个副市长、一窝蛀虫粮仓老鼠的‘铁娘子’阿芳?呵……”一声短促的轻笑,充满了自嘲的意味,“费小极,牌桌上有句话,赢得最狠的人,往往手里捏着别人看不见的‘鬼牌’。”她灰蒙蒙的眼神扫过四周那些或好奇或冷漠探过来的视线,声音压得更低,低沉得像风雨欲来前的闷雷,“推我出去,找个只有耗子能听见的地方说话。”
午后的公园,偏僻得连蝉都懒得叫。阳光穿过浓密的梧桐叶,碎金般洒在阿芳有些佝偻的肩头,却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费小极焦躁地在她轮椅前踱来踱去,像个困在笼子里的斗鸡,皮鞋底把地上的砂石碾得咯吱作响。
“邪门!真他妈邪门到家了!”他猛地停步,弯腰凑近阿芳,压着嗓子,气息喷在阿芳耳边,“你自己签的字,堵死了你自己活路?阿芳姐,你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苦肉计也得有个谱吧?”
阿芳没有立刻回答。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指关节绷得发青,仿佛那是她在滔天巨浪中抓住的唯一浮木。她缓缓抬眼,望向远处人工湖死水般平静的水面,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过了许久,久到费小极几乎以为她不会说了,那压抑得变了调的声音才从她喉咙里挣扎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在刮骨头:“因为……那不是我的筹码……那是我的命门被捏住了……命门……”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肺部嗬嗬的杂音,像一架破旧的风箱。“六年前,还是‘阿芳局长’的时候……有个孩子,‘糖丸’疫苗受害的孤儿,叫小石头,在我负责的福利院……”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阻挡汹涌而来的画面,“他喊我‘阿芳妈妈’……很乖,很乖的一个孩子……”
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出她紧闭的眼睑,砸在她紧攥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就在我那份‘铁证如山’、足以把背后最大的‘老虎’钉死的材料即将递上去的前夜……”阿芳睁开眼,泪水被强行逼退,只剩下一种被焚烧过后的空洞死寂,“有人……把一张照片……塞到了我办公桌上……”
费小极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追问:“照片?谁的?”
“小石头。”阿芳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躺在陌生的病床上,鼻子里插着管子……旁边放着一只……一只空了的透明小药瓶。”她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冰冷的麻木,“还有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打印着一行字:‘你的材料敢递上去,明天就会有五十三份死亡通知书,送到你办公桌上。名单上第一个,就是你的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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