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坡的玉米秆被秋霜浸得发脆,李秋月攥着镰刀的手却比秸秆更僵。露水顺着玉米叶尖往下滴,砸在她鞋面的补丁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湿痕,像极了昨晚大山留在枕巾上的那片酒渍。
她其实醒得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堂屋的门轴“吱呀”响。大山的脚步声很轻,轻得不像往常扛着锄头下地时的厚重,倒像怕惊着什么——后来她才明白,他是怕惊着她,更怕惊着自己心里那点藏不住的慌乱。窗纸上透进微光时,她看见他在灶台边摸摸索索,最后捏着个白面馒头揣进怀里,那是她昨天特意留着给娃当早饭的。
“秋月,我去前山看看豆子。”他临出门时的声音发飘,不敢看她的眼睛。李秋月当时正坐在炕沿上给娃缝棉袄,针穿过布面的瞬间,线突然断了,她低头咬断线头,没应声。直到院门关严的声响传来,她才抬头看向窗外,看见大山的背影拐过篱笆墙,走的却不是去前山的路。
镰刀割在玉米秆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力道没掌握好,溅起的泥土沾了满裤脚。李秋月停下动作,直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腰眼,目光越过一片枯黄的玉米地,望向山坳那头的刘家坳。昨天下午,二婶子挎着篮子来借针线,坐了没一会儿就叹着气说:“秋月啊,你也多上点心,昨儿我看见大山跟佳琪在河边洗衣裳,俩人挨得近,佳琪还给他递了块胰子呢。”
她当时正捏着针穿线,手一抖,针尖戳进了指腹,血珠冒出来,她赶紧用嘴含住,笑着说:“婶子看错了吧,佳琪是邻村的,大山帮着搭把手也正常。”话虽这么说,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大山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总带着一股陌生的皂角香,不是她用的那种粗皂,是镇上供销社才能买到的、带着甜味的香皂味。
“娘,爹啥时候回来呀?”娃的声音从地头传来,手里举着个刚拔的萝卜,叶子上还沾着泥。李秋月走过去,蹲下身帮娃擦掉嘴角的泥,声音放软:“爹去给咱找甜枣了,快了。”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萝卜跑回田埂上的小竹筐边,蹲在那儿摆弄刚摘的野菊花。
看着娃的背影,李秋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跟大山是媒人说的亲,当年他背着半袋小米上门提亲时,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说:“秋月,我没啥本事,但我能让你跟娃顿顿吃上饱饭。”那时候山里穷,顿顿饱饭就是最实在的承诺。婚后头几年,大山确实疼她,下地回来再累,也会帮着喂猪、挑水,夜里还会给她揉腰,说她跟着他受苦了。
是从啥时候开始变的呢?好像是去年夏天,刘家坳的刘佳琪来村里找她表姐,正好赶上村里修水渠,大山帮着抬石头,刘佳琪递了瓶水,还帮着擦了汗。后来刘佳琪就常来,有时借镰刀,有时借笸箩,每次来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辫子梳得溜光,说话细声细气的,跟常年在地里干活、嗓门大、手上全是茧子的李秋月不一样。
有次大山从镇上回来,买了块花布,说是给娃做衣裳。李秋月拿着布在娃身上比划,却看见刘佳琪第二天就穿着件用同款花布做的小褂子,站在村口跟人说笑。当时她心里堵得慌,想问大山,可看着大山忙里忙外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怕问出口,那点仅存的念想就碎了。
“秋月姐!”
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李秋月浑身一僵,她回头,看见刘佳琪挎着个竹篮,顺着田埂走过来。刘佳琪今天穿了件浅粉色的的确良衬衫,是城里姑娘才穿的料子,领口别着个小小的塑料花,头发用橡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跟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裤脚沾着泥的李秋月比起来,像朵刚浇过水的月季,鲜嫩得很。
“佳琪啊,你咋来了?”李秋月勉强挤出个笑,手里的镰刀攥得更紧了。
刘佳琪走到近前,把竹篮递过来,篮子里放着几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我娘蒸了馒头,让我给你家送几个。大山哥说娃爱吃白面的,昨天还跟我念叨呢。”
“昨天”两个字像根针,扎得李秋月心口发疼。她看着篮子里的馒头,想起今早大山揣走的那个,喉咙发紧:“不用了,俺家还有,你拿回去吧。”
“秋月姐你别客气,”刘佳琪把篮子往她怀里塞,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又赶紧缩回去,脸上泛起红晕,“大山哥人好,总帮我们家修农具,这点馒头算啥。对了,大山哥呢?我刚才在前山没看见他,还以为他跟你在这儿呢。”
李秋月的心沉了下去。前山?大山明明说去前山看豆子,可刘佳琪在前山没看见他,那他去了哪儿?她强压着心里的慌乱,扯了扯嘴角:“他……他可能去别的地方了,俺也不清楚。”
“哦,这样啊,”刘佳琪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放得更柔了,“秋月姐,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李秋月看着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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