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苗子“噼啪”舔着锅底,把她半边脸颊映得通红。灶台上的铝锅里,玉米糊糊正冒着细密的白汽,混着红薯的甜香漫在小屋里,可这熟悉的暖香却压不住她心里的凉——大山已经三天没在天亮前回家了。
她伸手拨了拨灶膛里的柴火,指尖被火星烫了下,猛地缩回手时,指腹已经红了一小块。这点疼算不得什么,就像院角那丛被霜打了的秋豆角,叶子蔫了,豆荚瘪了,可根还扎在土里,连哭都哭不出声。前儿个傍晚她去后山拾柴,远远望见山腰的柿子树下,大山正把一件蓝布衫往刘佳琪身上披。刘佳琪的头发散着,靠在大山肩头,那样子,比当年大山背她过小溪时还要亲。
“秋月!秋月!”院门外传来王婶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慌。
李秋月赶紧擦了擦眼角,把那点没掉下来的泪珠子抹进鬓角,起身掀了门帘。王婶攥着个布包站在门槛外,脸色发白:“你家大山……没跟你说?刘家那边来人了,说佳琪她娘病了,要让佳琪回去成亲,大山刚才跟人吵起来了!”
李秋月的脚腕子猛地一软,差点撞在门框上。她扶着门框站稳,声音发飘:“成亲?跟谁?”
“还能跟谁,就是开春时来村里看过的那个镇上的木匠!”王婶把布包往她手里塞,“我刚从村口过来,听见刘家院里吵得厉害,大山说要带佳琪走,刘家男人正拿棍子打他呢!你快去看看吧,别真打出个好歹!”
布包是刚烙好的玉米饼,还热乎着,可李秋月捏着它,只觉得手心冰凉。她想起昨儿晚上大山回来时,身上带着股陌生的胰子香,不是她用的那种皂角味。她问他去哪了,他只含糊说跟村里的人去山上找野栗子,可她在他袖口上,看见一小块红布——那是刘佳琪前阵子做肚兜剩下的料子,她在溪边洗衣时见过。
她没再多问,就像她没问过他为什么最近总盯着墙上的旧日历看,没问过他为什么把藏在箱底的那几块银元翻出来擦了又擦。她总想着,山里的日子就像门前的那条河,再怎么绕弯,终究是要顺着原来的道儿流的。可现在她才知道,有些水,流着流着,就改了道,再也回不来了。
李秋月跟着王婶往村口走,脚下的土路被前两天下的雨泡得发软,一脚踩下去,泥就漫到了鞋帮。她走得急,鞋底子沾着泥,重得像坠了铅。路过张大爷家的菜园子时,看见张大爷正摘最后的青椒,见了她就喊:“秋月啊,你家大山昨儿还跟我打听镇上的车什么时候来,说要去给你扯块布做新衣裳呢!”
李秋月的喉咙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扯布做新衣裳?她的旧衣裳打了三个补丁,他从来没说过要给她做新的。那年她刚嫁过来,他倒是在集上给她买过一根红头绳,红得像山上的映山红,她戴了三年,直到去年冬天被老鼠咬断了。
再往前走,就听见刘家院里的吵嚷声了。刘家的土墙不高,李秋月踮着脚就能看见院里的情形——大山被刘家男人按在地上,后背挨了好几棍子,可他还在喊:“佳琪不想嫁!你们不能逼她!”
刘佳琪站在一旁,头发乱了,脸上挂着泪,却不敢上前拉。她看见李秋月时,身子猛地一颤,往后缩了缩,像是怕被她认出来似的。
李秋月的心,就像被院里那根棍子狠狠抽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还记得去年夏天,刘佳琪来家里借针线,坐在炕沿上跟她说话,说大山哥是个好人,说秋月姐你真有福气。那时候刘佳琪的眼睛亮晶晶的,不像现在,蒙着一层泪,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住手!”李秋月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院里的人都停了下来。
刘家男人回头看见她,愣了一下,手里的棍子松了松:“秋月?你怎么来了?”
大山从地上爬起来,后背的衣服被棍子抽破了,渗出血印子。他看见李秋月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孩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吐出三个字:“你来了。”
李秋月没看他,径直走到刘佳琪面前。刘佳琪的脸更白了,低着头,小声说:“秋月姐……我……”
“你不想嫁?”李秋月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沉的稳。
刘佳琪抬起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想嫁给他,他年纪比我爹还大,我……我想跟大山哥在一起。”
这话一出口,院里的人都安静了。刘家男人气得脸通红,指着刘佳琪骂:“你个没良心的!那木匠给了二十块银元的彩礼,能给你弟弟娶媳妇,你敢不嫁?”
“彩礼重要还是人重要?”大山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刘佳琪面前,后背的伤口扯得他皱了皱眉,“佳琪要是不想嫁,这婚就不能成!我会凑彩礼,我会给她弟弟娶媳妇,你们别逼她!”
李秋月站在原地,看着大山的背影。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冬天里,这个背影背着她蹚过结冰的小溪;春天里,这个背影扛着锄头去地里种玉米;夏天里,这个背影在院里劈柴,汗珠子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可现在,这个背影挡在别的女人面前,说着要给别的女人凑彩礼,要给别的女人的弟弟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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