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时,指腹又触到了那道新结的疤。是前几日劈柴时斧头滑了手,大山当时正蹲在院角给新买的羊羔刷毛,听见她“嘶”的一声,只抬头喊了句“当心点”,便又低下头去,指缝里沾着的羊毛在阳光下飘了两缕,落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她此刻沉下去的心思。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着,映得她侧脸发烫。锅里的玉米糊糊已经煮得冒泡,散着熟悉的香气,可她舀起一勺尝了尝,却觉得寡淡得发苦。院门外传来山风卷着落叶的声音,混着远处田埂上谁家女人的笑骂,衬得这方小院愈发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下撞着胸口,闷得发疼。
“秋月,把晾着的那床蓝布被单收了,看这天色,怕是要落霜了。”大山的声音从堂屋传来,他刚把装着草药的竹筐倒在地上,正低头分拣着黄芩和柴胡。那些草药是他今早去后山坡采的,回来时裤脚沾着露水,鞋缝里还卡着半片苍耳,可他进门时,连看都没看挂在屋檐下的那串红柿子——那是她昨天踩着板凳摘的,特意挑了最红最软的,想等他回来一起吃。
李秋月应了声,起身往屋檐下走。蓝布被单晾了两天,已经晒得干松,带着阳光的味道。她伸手去收,指尖刚碰到布面,就看见院门外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刘佳琪,穿着件鹅黄色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拎着个竹篮,正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朝院里望。
她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往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山刚好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木门,和刘佳琪对上了。他的眼神变了变,刚才还带着疲惫的脸,忽然就松快了些,甚至抬手朝她挥了挥,声音里带着她许久没听过的笑意:“佳琪来了?快进来,刚煮了糊糊,要不要尝一碗?”
刘佳琪应着,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竹篮里装着几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她把篮子递到大山手里,笑盈盈地说:“俺娘今早蒸的,想着你家最近总吃玉米糊糊,给你送两个垫垫肚子。”说话时,她的目光扫过李秋月,却没停留,只落在大山沾着草药屑的手上,“又去采草药了?后山那片坡滑,你可得当心点。”
“没事,走惯了。”大山接过篮子,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刘佳琪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他把馒头放在八仙桌上,转头对李秋月说:“秋月,给佳琪盛碗糊糊,再拿双筷子。”
李秋月站在原地没动。灶台上的碗还没洗,沾着玉米糊的瓷碗摞在那儿,像一座座小小的山。她看着大山和刘佳琪站在堂屋中央说话,看着刘佳琪伸手帮大山拂掉肩上的草屑,看着大山低头时眼里的笑意——那笑意,她只在刚嫁过来的头两年见过。那时候大山还会在赶集时给她买红头绳,会在她缝衣服时从背后抱住她,会指着后山的云说“你看那云像不像你绣的牡丹”。可现在,那些笑意都给了别人,给了那个穿着鹅黄衬衫、说话柔声细语的邻村女人。
“秋月?”大山又喊了一声,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
李秋月这才回过神,转身往灶台走。盛糊糊时,她的手又碰到了那道疤,这次却没觉得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山风刮过的谷场,连一粒谷子都没剩下。她把碗端到刘佳琪面前,轻声说:“趁热吃吧。”
刘佳琪接过碗,说了声“谢谢”,却没立刻吃,反而看着大山说:“俺听说镇上明天有集市,你不是说要给羊羔买些饲料吗?俺娘让俺去扯块布,要不咱们一起去?”
大山眼睛亮了亮,想都没想就应了:“好啊,正好俺也想给你捎点糖糕——你上次说爱吃镇上张记的。”
“真的?”刘佳琪笑起来,眼角弯成了月牙,“那可说好了,明早天一亮,俺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你。”
“嗯,一定去。”大山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没移开。
李秋月站在旁边,手里还攥着那块蓝布被单。布被单已经干了,可她的手心里却全是汗,把布面浸得发潮。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明天的集市,说着糖糕和布料,说着那些和她无关的琐事,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像个闯进别人家里的过客,连呼吸都变得多余。
“俺先回去了,不然俺娘该着急了。”刘佳琪放下没怎么动的糊糊碗,站起身要走。大山立刻跟着站起来,送她到院门口。两人站在老槐树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刘佳琪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还回头朝大山挥了挥手,大山也挥着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才收回目光。
他转身回院时,看见李秋月还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那块蓝布被单,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灶膛里的火苗已经弱了下去,锅里的玉米糊糊凉了大半,散着淡淡的热气。
“发什么愣呢?”大山走过去,伸手想拿她手里的被单,“快叠起来收进柜里,别落了灰。”
李秋月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抬起头,看着大山的眼睛——那双眼曾经让她觉得踏实、觉得温暖,可现在,里面却没有她的影子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明天,真要和她一起去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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