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又长了些,像谁把寒冬的锋芒都凝在了上面。李秋月坐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她垂落的眼睫,把那点细碎的阴影投在腕间——那里还留着道浅淡的红痕,是前日里给大山补衣裳时,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的印记。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着院外松枝的呜咽。她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粗布下微微起伏的脊背,忽然就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大山还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震得木柴纹路里的雪沫子都飞起来,他回头喊她:“秋月,烧锅热水,等会儿杀只鸡,给你补补。”那时候他的声音裹着寒气,却暖得她心口发颤。
可现在,院里的柴垛早就空了大半,斧头斜斜靠在墙角,木柄上裂了道深纹,像道永远合不上的伤口。
“秋月姐。”
院门外传来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李秋月把最后一根柴推进灶膛,火星噼啪一声溅起来,她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别的缘故——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邻村的王小丫,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个布包,小脸冻得通红。“俺娘让俺给你送点红薯,说这几天降温,你一个人在家,别舍不得烧炕。”
李秋月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红薯的温意,鼻子忽然就酸了。“谢谢你娘,也谢谢你啊小丫。”她想让声音稳些,可尾音还是发颤。
王小丫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子的直白:“秋月姐,俺昨天去镇上买盐,看见大山哥了。”
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锥扎了下。她强扯出个笑:“是吗?他……他还好吗?”
“不好。”王小丫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俺看见他跟刘佳琪姐在面馆里,刘佳琪姐哭了,大山哥坐在那儿,手里攥着个酒瓶子,脸通红,好像要打人似的。后来刘佳琪姐走了,大山哥就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没娘的娃。”
李秋月的手指死死攥着布包,粗布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她知道大山不会打人,他这辈子连鸡都舍不得多杀一只,可他会疼——疼起来的时候,只会自己憋着,像头受伤的兽,躲在没人的地方舔伤口。
“俺还听见刘佳琪姐说,‘你到底选谁’,大山哥没说话,就一个劲儿喝酒。”王小丫又补充道,像是怕她听不明白。
“知道了。”李秋月点点头,声音轻得像风,“谢谢你啊小丫,快回去吧,外面冷。”
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门板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委屈,也不是怨恨,就是疼——从心口蔓延开来,顺着骨头缝往四肢百骸里钻,疼得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不是没察觉过大山的变化。从三个月前刘佳琪回村开始,大山就变了。以前他从地里回来,总会先喊一声“秋月”,把揣在怀里的野果子掏给她;现在他常常站在院门口抽烟,背影透着说不出的疲惫,问他什么,也只是含糊地应着。
她见过刘佳琪。那天她去镇上赶集,看见大山和刘佳琪站在河边,刘佳琪穿着城里的衣裳,头发烫得卷卷的,正拉着大山的胳膊,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山的侧脸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推开刘佳琪。
那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东西,可能要留不住了。
她不是没想过问。有天晚上,大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轻声问:“大山,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他沉默了很久,才瓮声瓮气地说:“没啥,就是地里的麦子该浇了。”
她没再问。她知道大山的脾气,他不想说的事,就算逼到嘴边,也只会把话憋回去。她只是默默起身,给他添了床被子——山里的夜冷,她怕他冻着。
可现在,听王小丫这么一说,她才知道,他不是没心事,是他的心事里,早就没有了她的位置。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锅里的水也凉了。李秋月站起身,走到里屋,从柜子最底下翻出个木盒子。盒子是大山当年亲手做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秋月”两个字。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她和大山的结婚证,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结婚那天拍的,她穿着红棉袄,大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两个人都笑得傻乎乎的,背景是院外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红灯笼。
她指尖抚过照片上大山的脸,他那时候多年轻啊,眼睛亮得像星星,看向她的时候,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可现在,他的眼睛里,大概只剩下迷茫和挣扎了吧。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很沉,带着点踉跄。李秋月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把盒子收起来,擦了擦眼泪,走到门口。
是大山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气,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几道抓痕——像是被谁挠的。他看见李秋月,眼神躲闪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回来了?”李秋月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去给你热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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