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工作人员来到一间小会议室,里面坐着主持会议的副部长,还有几位司局级领导和专家模样的人。气氛比大会场严肃些。
副部长让我坐下,态度很和气:“小韩同志,你的发言很好,有实例,有思考,有感情。特别是‘拜群众为师’‘珍珠串成项链’的提法,很形象,也很有见地。”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推了推眼镜,开口问道:“小韩同志,你强调土办法和群众智慧,这很好。但我想问,现代水利科学技术,比如水文测算、工程设计、新材料应用,在你的这套思路里,放在什么位置?如何避免陷入经验主义的窠臼?”
问题很尖锐,直指核心。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我冷静了一下,答道:“这位老师的问题非常关键。我认为,群众经验是‘源’,现代科学是‘流’;群众经验提出问题和原始解法,现代科学提供分析工具和优化路径。比如陶罐滴灌,老农发现瓦盆渗水能润苗,这是经验;我们通过试验,确定最佳的罐体容积、埋设深度、导水材料渗透系数,这就是科学介入。三合土比例、竹管孔径设计、集雨窖防污处理,都离不开科学测算和材料知识。我们的目标,不是回到纯经验主义,而是要实现传统智慧与现代科学的有机结合、优势互补。科学让经验更精准、更可推广;经验让科学落地生根、更有生命力。”
老专家听完,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另一位领导问:“大规模推广,资金、物料、劳力如何统筹?如何保证不增加农民过多负担?”
我汇报了我们的做法:依靠集体组织,土法上马,就地取材。陶罐由村集体窑厂统一改制,以工分核算;三合土的石灰、沙子本地解决;竹管利用当地竹林;劳力由生产队统一调配。关键在示范效应,让群众看到实实在在的增产增收,他们就有了积极性。
问答持续了近一个小时。问题涉及技术、经济、组织、思想等各个方面。我从最初的紧张,逐渐进入状态,结合晋中的实践,尽可能坦诚、具体地回答。
结束时,副部长站起来,再次与我握手:“小韩同志,你们山西,特别是你们晋中的实践,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思路。部里会认真研究。你回去后,继续深入实践,大胆探索,及时总结经验。有什么困难和需求,可以通过省里报上来。”
走出会议室,天已近黄昏。晚霞给北京的街道镀上一层暖金色。我回到招待所房间,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振奋。
同屋的杨同志正在等我,一脸兴奋:“韩老弟,你可回来了!一下午好几个人来找你!你这下可是出名了!咱们晚上得好好唠唠,你把那手册初稿再给我细讲讲……”
走廊里站着七八位各省代表,有陕西的杨同志,甘肃的老李,还有山东、河北的几位。他们手里都拿着笔记本,眼神里满是求知的急切。
“韩同志,冒昧打扰。”陕西的杨同志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会上您讲的那些,我们记是记了,可有些细节还想当面请教。这一散会,天南海北的,再想问就难了。”
“是啊,韩同志,”甘肃的老李接着说,“您那本手册初稿,能不能给我们细讲讲?”
我心里一热。看着这些面孔黝黑、手指粗糙的同行,他们都是和我一样在田间地头奔波的人,心里装着的都是老百姓的庄稼。
“各位请进!”我赶紧让开身子,“房间小,大家凑合坐。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
小小的招待所房间立刻挤满了人。有的坐床上,有的坐椅子,还有的干脆蹲在地上。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抛过来:
“韩组长,三合土渠在沙土地上行不行?我们那儿土质松……”
“陶罐埋深到底多少合适?我们高原上冻土层深……”
“竹管滴灌的竹子,选什么竹种最耐用?”
我意识到,光靠嘴说不行。看了看房间里的条件,我抓起电话拨通服务台:“同志,麻烦送一块黑板到306房间,再带几支粉笔。”
不一会,服务员扛着一块不大的黑板来了,好奇地看了看满屋子的人。我把两张床往墙边挪了挪,黑板支在窗前,房间顿时变成了临时课堂。
“同志们,咱们从头梳理。”我拿起粉笔,“先说陶罐滴灌的核心原理——毛细现象。”
我在黑板上画出示意图,详细讲解麻绳直径、埋设深度、罐体容积之间的定量关系。讲到关键处,我拿出从晋中带来陶罐实物试样,让大家传看。
“大家看这个罐子,”我指着一个底部有六个小孔的陶罐,“孔不是随便打的。我们试验发现,孔径1.5毫米,孔距8厘米,导水效果最好。太大了水流太快,太小了容易堵。”
“那麻绳呢?”河南的一位同志问,“我们那儿麻料紧缺。”
“可以用草绳代替。”我说,“稻草、麦秸都行。但草绳容易烂,得经常换。如果是长期使用,我建议还是想办法搞麻绳——耐用,导水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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