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热浪裹挟着沙尘,在安定郡城头翻滚。
正午的日头毒辣,将夯土城墙晒得发白,守城士卒的皮甲摸上去都烫手。
郡守府后院树荫下,秦天推开眼前堆积如山的户籍田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凉州两郡初定,百废待兴。
北地郡的军屯要规划,安定郡的流民要安置,与凉州刺史班童的边境摩擦要处置,还要协调从冀州源源不断运来的粮草——七万石粮食在路上要损耗近三成,每一车都得精打细算。
“主公,喝碗酸梅汤解解暑。”苏烈端着陶碗进来,甲胄已卸,只穿单衣,额上仍是汗珠密布,“这鬼天气,比打仗还熬人。”
秦天接过碗一饮而尽,冰凉酸涩的汁液入喉,精神稍振。他抬眼看向苏烈:“班童那边,今日可有动静?”
“探马来报,仍在武威郡舔伤口。”苏烈在对面石凳坐下。
“攻城一败,他折了两千多人,战马丢了上千匹,没两个月缓不过来。不过……北边胡人部落近来调动频繁,黑狼部的探马已出现在阳平关外百里。”
“胡人闻着血腥味了。”秦天目光微冷。
“告诉阳平关的吴猛,加倍警戒。胡骑若南下,不必请示,可相机出击——但只许击退,不许深入追剿。我们的重心,还在凉州腹地。”
苏烈点头,正要再说,府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至府门前骤停。紧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和亲兵的喝问声。
“冀州八百里加急!”一声嘶哑的呼喊穿透庭院。
秦天与苏烈同时起身。
一名风尘仆仆、嘴唇干裂出血的驿卒被亲兵搀扶进来,扑通跪倒,双手高举一封被汗水浸得发皱的信筒。
秦天心中陡然一沉。他接过信筒,拧开铜封,抽出内中信笺。
纸张粗糙,字迹潦草,是巨鹿郡守张明圣的亲笔——墨迹甚至因仓促而多有飞白。
“五月廿七,白云郡都尉高凌率轻骑三千,自南境突入巨鹿。不攻城,不掠地,专事焚烧青苗!其时麦苗正抽穗灌浆,火起即连片成灾。三日间,巨鹿南部临漳、肥乡、曲周、广年、易阳五县,青苗被焚近半!黑烟蔽野,焦土连天,今岁秋收恐将大损!贼骑来去如风,郡兵多为步卒,追击不及。事急,万望主公速决!”
信末的日期,是六月初二。今日是六月初八。
信纸在秦天手中微微颤动。不是恐惧,是怒极。
夏日青苗,正是一年农事最关键的时节,抽穗灌浆,需水需肥,也最是脆弱。
此时一把火烧掉,便意味着今年这片田彻底绝收——再播种也来不及了。
寻文极……随和……”秦天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名字,“好手段。”
苏烈在旁低声道,他方才也瞥见了信文,“汝阴郡太守姓寻,名文极,字文理。乃汝阴寻氏子弟。”
秦天闭目,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平静。
“寻文极……高欢……随和。”他缓缓坐下,将信纸在石桌上摊平,“烧我青苗,毁我粮根。这是要绝我冀州命脉,逼我凉州大军无粮自溃。”
“主公,可要即刻回师?”苏烈急问,“凉州这边,某与孙文谦尚能支撑!”
秦天摇头:
“回去?从安定郡到巨鹿郡,多有山脉阻拦,需绕道而行,一千六百里。轻骑疾驰也要十日。等我到了,田已烧完,贼已远遁。何况——”
他手指敲了敲桌上另一摞文书,“凉州初定,班童虽败未死,北胡虎视眈眈。我若此时东归,军心必乱,凉州两郡恐有反复。”
“可巨鹿青苗被毁,秋收大减,粮草何以维系?”苏烈眉头紧锁,“凉州这边七万石粮,撑到秋收已是勉强。若冀州本仓再损,今冬明春,大军就要饿肚子!”
秦天沉默。庭中蝉鸣聒噪,吵得人心烦。热风穿过廊下,卷起地上的沙尘。
良久,他开口:“我不回去。但冀州的事,必须解决。”
他提笔,铺纸,墨汁在砚台中研磨出浓重的黑。
第一封信,写给巨鹿郡守张明圣。
“明圣吾兄:信已悉。贼焚青苗,其心可诛。然兄勿慌,亦勿浪战。贼骑来去如风,意在扰我,不在占地。”
“可做三事:一,速调郡兵,护卫未遭焚毁之田,尤其平山、平原两郡边境,增哨设卡,日夜巡防。二,清点被焚田亩,登记户主,许其今岁免赋,并从郡仓贷给口粮,以安民心。三,郡中骑兵尽出,不必追贼,但于边境要道设伏,贼若再来,痛击之。冀州诸事,兄可临机决断,唯记八字:护田安民,固守待机。”
第二封信,写给汝阴郡太守寻文极。
“寻太守阁下:久闻豫州寻氏,诗礼传家,向以仁厚称。今惊闻贵郡兵马越境焚我青苗,毁民衣食,此乃虎狼之行,非仁者所为。”
“秦某不才,亦知‘民以食为天’。今夏苗被毁,今冬必有饥民。冀州若饥,凉州数万兵马无粮,或为求活命,南下就食。届时刀兵相向,恐非阁下所愿见。请阁下三思,约束部众,勿再北犯。若愿止戈,秦某可既往不咎;若执意相逼,则他日沙场相逢,勿谓言之不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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