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国中期的齐国大地上,临淄城的繁华如日中天,稷下学宫的争辩声穿越街巷,各国使节的车马在青石路上留下深深辙痕。然而在都城东南百里外的无盐邑,一个名叫钟离春的少女,正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田埂上的枯草,她的目光越过成片的庄稼地,望向临淄城的方向,那里有她未曾言说的憧憬,也藏着那个时代对女性最严苛的枷锁。
钟离春出生于齐威王末年的无盐邑(今山东东平),父亲曾是齐**队中的一名普通士卒,在与魏国的马陵之战中失去了左腿,退伍后靠着几亩薄田和编织草鞋勉强维持家用。母亲在她五岁那年染上天花,虽然侥幸存活,却落下了咳疾,常年卧病在床。
在那个以 “妇容” 为女性首要标准的时代,钟离春的容貌从幼年起就成了乡邻议论的焦点。《列女传》中对她的记载颇为直白:“臼头深目,长指大节,卬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匈,皮肤若漆。” 这并非后世文人的刻意丑化,而是战国时期相术文化下对 “异相” 的客观记录 —— 她的额头像石臼般突出,眼窝深陷如同寒潭,手指修长关节粗大,鼻梁隆起喉结突出,脖颈粗短头发稀疏,腰肢佝偻却胸部外凸,皮肤则因常年劳作被晒得黝黑如漆。
十岁那年的上元节,邻村的孩童们聚在打谷场上唱着歌谣,钟离春偷偷站在老槐树后张望,却被一个穿绸缎衣裳的富家子弟发现。“快看那个丑八怪!” 少年的叫嚷让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孩子们哄笑着围拢过来,用泥土块投掷她,嘴里喊着 “无盐丑女,嫁不出去”。钟离春攥紧拳头想要反抗,却被父亲及时拉住。回家的路上,瘸腿的父亲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对她说:“春儿,容貌是爹娘给的,但骨头里的志气是自己长的。咱不跟他们争脸面,要争就争口气。”
父亲的话成了钟离春成长路上的灯塔。她不再因孩子们的嘲笑而哭泣,反而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当时的无盐邑虽偏远,却因靠近曲阜,保留着浓厚的礼乐传统。镇上有位退休的老塾师,家中藏有《诗》《书》等典籍,钟离春便每天帮塾师家挑水、劈柴,换取旁听的机会。别的女童在学习纺织刺绣时,她却在油灯下抄写《春秋》,在田埂上背诵《孙子兵法》的片段。
十五岁那年,母亲的咳疾加重,郎中说需要一味产自泰山的草药才能缓解。钟离春揣着父亲积攒的几十枚刀币,独自踏上了前往泰山的路。往返三百余里的山路,她走了整整五天,脚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最终把草药带回家时,双脚已经肿得无法穿鞋。母亲喝下药汤后病情果然好转,看着女儿血肉模糊的双脚,父亲老泪纵横,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我的春儿,是天上星宿下凡啊。”
随着年龄增长,钟离春的 “异相” 愈发明显,上门提亲的媒人从未踏过她家的门槛。当时齐国盛行 “赘婿” 制度,许多贫困人家的女儿会招婿入门,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男子愿意来到钟离春家。乡邻们私下议论,说她这副容貌是 “克夫之相”,甚至有人建议她父亲将她送入宫中做最低等的洒扫宫女,至少能混口饭吃。每当这时,钟离春总是平静地回应:“女子立身,不在容貌,而在心智。若遇明主,丑妇亦可安邦。”
这些话传到无盐邑令耳中,这位读过些书的地方官对钟离春刮目相看。在她十七岁那年,邑令特意召见她,问她对时局的看法。当时齐威王刚去世,太子田辟疆即位,是为齐宣王,朝政暂时由国相邹忌主持,而魏国经马陵之战后元气大伤,秦国则在商鞅变法后日益强盛。钟离春站在邑令的堂下,不卑不亢地说:“齐有三危:外失魏援,内无贤臣,君心不定。威王创下的霸业,恐难持久。” 这番话让邑令大为震惊,他没想到这个乡野少女竟有如此见识,当即允许她借阅县府收藏的各国史书。
齐宣王即位后的第三年(公元前 318 年),钟离春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 前往临淄城,求见齐宣王。这个决定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父亲拄着拐杖在屋里转圈:“春儿,齐王是万乘之尊,宫中佳丽三千,哪有农夫之女随便能见的?再说你这容貌……” 母亲则拉着她的手垂泪不止:“咱安安分分过日子就好,别去招惹那些达官贵人。”
钟离春却异常坚定,她变卖了家中唯一的耕牛,换得盘缠和一身相对整齐的衣裳,又请邑令写了一封推荐信。临行前,她站在院中对着铜镜整理衣襟,镜中的自己确实如乡邻所说那般 “丑陋”,但她抚摸着腰间装着的竹简,那里抄录着她对时政的见解,轻声对自己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若大王真是明主,必能透过皮囊见本心。”
经过十几天的跋涉,钟离春终于抵达了临淄城。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让她震撼不已:高达三丈的城墙用夯土筑成,城门处士兵手持戈矛威严站立,街道上车马络绎不绝,行人穿着各色衣裳,既有戴高冠的士人,也有挑着担子的商贩。她按照路人的指引来到宫门前,却被守门的卫士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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