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二年的深秋,紫禁城的银杏叶落得正紧,坤宁宫的窗棂上糊着的高丽纸,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寒意让阶下侍立的宫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陈皇后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面容,鬓边那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钗,是三年前她还是裕王妃时,世宗皇帝御赐的旧物。此刻,她指尖抚过钗头的珍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方才太监来报,皇帝朱载坖宿在了翊坤宫李贵妃处,连例行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隆庆元年册立皇后以来,朱载坖的身影在坤宁宫出现的次数,比他当年在裕王府时还要稀疏。陈皇后并非怨怼皇帝宠爱妃嫔,而是那份刻意的疏离背后,藏着她不敢深思的隐忧。她还记得,嘉靖四十五年那个闷热的夏夜,裕王府的偏院突然被禁军围住,世宗皇帝的贴身太监捧着圣旨站在月光下,厉声斥责王府长史“教谕无方”,只因有人告发裕王与宫女私通。彼时她刚嫁入王府半年,吓得整夜跪在冰冷的砖地上,直到朱载坖握着她的手说“有我在”,才敢抬头看他眼底的疲惫与不安。
那时的朱载坖,还是个处处谨小慎微的亲王。世宗皇帝沉迷修道,对皇子们猜忌颇深,前太子载壡早夭,二皇子载壑暴亡,朱载坖虽排行第三,却活得如履薄冰。陈皇后出身通州陈氏,父亲陈景行是国子监司业,算不上顶级勋贵,却也是书香世家。当年世宗为裕王选妃,特意避开了势力庞大的勋戚之家,看中的正是陈家的“清谨”。陈皇后入宫后,每日侍奉婆母杜康妃,打理王府中馈,从不敢有半分逾矩。有一次,朱载坖因小事被世宗斥责,闭门不出,是陈皇后亲自下厨做了他爱吃的山药羹,温言劝慰:“殿下是皇嗣,当以自身为重,莫让外间流言钻了空子。”那一夜,朱载坖抱着她,声音沙哑:“若我他日有幸登基,必不负你。”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世宗皇帝驾崩,朱载坖以遗诏继位,改元隆庆。登基大典那日,陈皇后身着翟衣,站在朱载坖身侧,接受百官朝拜。当“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呼声震彻太和殿时,她看着身边容光焕发的丈夫,忽然想起王府岁月里的那些寒夜,只觉得一切都如一场幻梦。册后诏书里“克娴于礼,允宜配极”的赞誉,让她坚信,过往的扶持与坚守,终究换来了应有的荣光。
隆庆元年的春天,坤宁宫的牡丹开得格外繁盛。陈皇后效仿前代贤后,亲自带领后宫嫔妃植桑养蚕,还将织出的绸缎送入慈宁宫,孝敬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对这位孙媳妇颇为满意,常对身边人说:“陈氏有后妃之风,能安内廷。”那段时间,朱载坖也常来坤宁宫,有时与她商议后宫琐事,有时只是陪着她看书写字。陈皇后趁机劝谏:“陛下初登大宝,当以朝政为重,莫因宴乐荒废国事。”朱载坖总是笑着点头,却渐渐开始晚归。
变化是从李彩凤的入宫开始的。李彩凤本是裕王府的旧人,因容貌秀丽、性子柔顺,深得朱载坖喜爱。隆庆元年,李彩凤生下皇长子朱翊钧,即后来的万历皇帝,被册封为贵妃,移居翊坤宫。自此,朱载坖的心思几乎全扑在了翊坤宫,不仅赏赐不断,还特许李贵妃使用一些原本只有皇后才能用的仪仗。宫女们私下议论,说李贵妃的风头,已经盖过了皇后。
陈皇后对此并非无动于衷,但她深知后宫争宠的凶险,始终以“仁厚”自持。有一次,李贵妃派人送来一碟新制的酥酪,宫女发现其中似乎有异样,劝她不要食用。陈皇后却摆了摆手,坦然吃下,还对来人说:“贵妃有心了,替我谢过她。”事后,贴身宫女不解,她才解释:“此刻宫中眼线众多,我若拒食,难免落得‘妒妇’之名,反而让陛下生厌。”这份隐忍与智慧,让她在后宫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也让朱载坖觉得,这位皇后太过“无趣”,远不如李贵妃那般懂得讨他欢心。
真正的危机,藏在“子嗣”二字里。陈皇后自嫁入裕王府,始终未能诞下子嗣,而李贵妃接连生下皇长子和皇次子(皇次子早夭),郑贵妃也生下了皇三子朱翊钧(此处为史实修正,郑贵妃为万历朝妃嫔,隆庆朝应为其他妃嫔,暂以“某妃”代称)。太皇太后虽仍看重陈皇后,但也时常旁敲侧击:“皇后当多劝陛下临幸,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头等大事。”陈皇后心中苦涩,她何尝不想有个孩子?只是朱载坖来坤宁宫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停留也不过片刻,根本无从谈及子嗣。
隆庆二年八月,发生了一件让陈皇后始料未及的事。那日朱载坖在乾清宫设宴,召陈皇后与李贵妃陪侍。席间,李贵妃为朱载坖斟酒时,故意将酒洒在了他的龙袍上。朱载坖非但不恼,反而笑着握住她的手,言语亲昵。陈皇后见状,忍不住开口劝谏:“陛下乃天子,贵妃当谨守礼仪,莫要失了体统。”话音刚落,朱载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厉声斥责:“朕与贵妃玩笑,与你何干?你这皇后,越来越不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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