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验尸房素来安置在地牢西侧的偏僻角落,本就人迹罕至,连日的大雪更是将此地衬得愈发寂寥。青黑的石板路上积着小腿高的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雪下的潮气混着地底透出的阴冷,裹着若有似无的腥气,打从踏入后院的那一刻起,便如影随形地缠上了衣角,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了冰。
程景浩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幸亏脚上穿的是西域贩卖过来的羔羊皮靴,靴筒高及小腿,里层衬着厚厚的兔毛,防水又抗冻,才没让寒气顺着裤脚钻进去。可即便如此,他眉头拧得也能夹死苍蝇,嘴里对张县令张春闺的吐槽压根就没停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随行的衙役文书们听得一清二楚:“你个张乌龟,真是越活越糊涂!当初若不是我软磨硬泡,诓骗黄老太医放下坐堂大夫的安逸日子,过来给你这小县城做仵作,你以为谁能给你验得清那些蹊跷死因?我本想着你能念及他老人家年过半百,善待于他,可不是让你这般作践!今岁是第几个年头了?五年!整整五年!你竟连一天假都不给他休,难道真要把人熬死在这验尸房里才甘心?”
他顿了顿,脚下的雪被踩得簌簌往下掉,语气愈发愤愤不平:“这衙门里难道是缺人不成?三个仵作养着,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竟是白吃饭的?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真到了用场,倒成了缩头乌龟,坐着不能干事?不是我说你张春闺,做人没你这般欺负人的道理!”
衙门里来往的衙役、文书们听得心惊肉跳,一个个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谁不知道这程景浩是张县令的忘年交,虽是一介布衣,却深得县令敬重,更何况他说的句句在理——黄仵作的辛苦,众人有目共睹。
张春闺被数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这寒冬腊月里竟透着几分燥热。众目睽睽之下,他哪里搁得住这等不留情面的指责,忙不迭找了个由头,声音都带着几分仓促:“程弟息怒!县里近日突发几桩急事,实在分身乏术,还得劳你暂且受累。”
说罢,他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叮嘱道:“黄仵作当然可以跟你回青云城过完元宵,他这些年对衙门劳苦功高。但返程之前,定要把这些尸身的检验文书一一记叙清楚,万不能出半分差错!”话音未落,便生怕程景浩再揪着不放似的,急匆匆转身离去,宽大的官袍扫过积雪,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连背影都透着几分狼狈。
他心里打得透亮:如今宏昌县人心惶惶,这些尸体的检验结果关系重大,除了黄仵作,另外三个仵作要么经验不足,要么心思浮躁,哪里能做到这般细致精准?
但几个大人物书信下来,命他让程景浩赶紧上京,被他责怪几句倒不算什么,可这县令的脸面在下属面前总得留几分,再待下去无非是自讨没趣。反正话已说清,人可以带走,但手头上的事必须做完,这才是重中之重。
程景浩望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心里暗自思忖:能有多少尸体要验?就算宏昌县近来不太平,天天死人,衙门里现成的三个仵作,难道还应付不来?真要是忙不过来,自己搭把手也就是了,无非是我那字写得潦草些,总不至于误了正事。他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些,只想赶紧找到黄仵作,办完交接便离开这阴冷之地。
可等他迈步进验尸房所在的小院,当场就傻了眼,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院里院外早已堆得尸身如山,原本就不大的院落被挤占得满满当当,连院角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都挂着几具用白布裹着的孩童尸身,在寒风中轻轻晃动。验尸房的木门虚掩着,里面更是拥挤不堪,两张宽大的木板床上、靠墙的长凳上,全是盖着白布的尸身,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空隙,连落脚的地方都得仔细寻觅。更多的尸身直接铺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仅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布帛上落着细碎的雪花,在寒风中微微掀动,偶尔露出的衣角、发丝或是枯瘦的手指,都结着一层晶莹的冰碴,透着刺骨的寒意。
程景浩在京城刑部地牢做过几个年头,就算是京城那般群英聚集、龙蛇混杂之地,每月死于非命的人也没这里多。
一股浓烈的尸体腐烂臭味,混杂着尚未干涸的血腥气与冰雪的寒气,顺着门缝、窗隙往外涌,即便天寒地冻、漫天飞雪,也半点盖不住这令人作呕的气味。那味道像是无数只无形的虫子,直往鼻腔里钻,顺着喉咙往下沉,呛得人头晕目眩,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他猛地伸出手捂住鼻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忍不住偏头“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口水落在雪地上,瞬间便冻成了小冰粒。“他丫的!这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他低声咒骂着,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只敢小口小口地浅酌着冰冷的空气,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找到黄仵作,办完差事,立刻逃离这人间炼狱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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