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浸了蜜糖的温水,缓慢、粘稠、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甜,一天天滑过。沈清莲和沈星河之间那种笨拙的、沉默的靠近,在图书馆的书页间,在老街的面馆和甜品摊前,在夏日傍晚漫无目的的并肩行走中,悄无声息地加深、延展。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只有一次次心照不宣的“偶遇”,一碗碗分食的热汤面,一块块递到手中的甜腻糕点,和那双在黑暗中、在路灯下,越来越自然地交握、又带着羞涩迅速分开的手。
他们像两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太久、几乎冻僵的旅人,偶然发现彼此,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分享着彼此身上那一点点残存的体温,借此抵御外界的严寒,也抵御内心那无边的、冰冷的空洞。这靠近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抱团取暖,一种在绝境中发现的、扭曲的共生。但不可否认,这靠近本身,带着温度,带着真实的、属于“人”的触碰,正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融化着沈清莲心底那层厚重的、经年不化的冰甲。
她开始允许自己期待每天午后图书馆窗边那抹熟悉的身影,开始习惯在吃到某样味道不错的食物时,下意识地想着“他会不会喜欢”,开始在走过某条开满紫藤花的小巷时,放慢脚步,想着“下次可以和他一起来看看”。这些念头很轻,很淡,像水面上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但确实存在着,为她那灰暗沉重、只有复仇和生存计算的世界,增添了几缕稀薄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色彩。
沈星河似乎也在变化。他依旧沉默,依旧阴郁,眼底的疲惫和惊惶并未完全散去,但那种随时会崩溃的、紧绷到极致的弦,似乎稍微松弛了一些。在她面前,他不再总像受惊的兔子,目光躲闪,语无伦次。他开始能够看着她,眼神虽然依旧复杂,但至少是稳定的,不再随时准备逃开。他会笨拙地记住她随口提过“汤有点咸”,下次再去那家店,会记得提醒老板少放盐;会在她看书太久揉眼睛时,默默递过来一瓶眼药水;会在过马路时,下意识地快走半步,挡在她和车流之间,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这些细微的、几乎不着痕迹的照顾,像细小的火星,落在清莲冰封的心原上,无法点燃燎原大火,却足以留下一个个微小的、带着余温的灼痕。她全盘接受,不拒绝,不道谢,只是偶尔,在他做出这些举动时,会抬起眼,静静地看他一眼。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不再主动提起那个雨夜,不再提起废弃工地、石灰池、螺丝刀、煤气阀门和“绝笔信”。那些是深埋在心底的、化脓的伤口,一碰就痛彻心扉,还会流出肮脏的脓血,污染现在这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平静。他们默契地将其封存,假装遗忘,用图书馆的静谧、食物的暖香、和并肩行走的沉默,一层层覆盖上去,试图建造一个看似“正常”的、可以暂时栖身的壳。
但这壳太薄了,薄得像一层新结的冰,底下是汹涌的、冰冷的暗流。创伤从未消失,它只是潜伏着,伺机而动,等待任何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冲破那层脆弱的伪装,将人拖回噩梦的深渊。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持续了几天的高温终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打断,雨后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温度也降了下来,难得的凉爽。沈星河发来短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雨停了,出去走走?老地方见。”
“老地方”指的是图书馆附近那个小小的街心花园,他们偶尔会在闭馆后去那里坐坐,看老人下棋,看孩童嬉戏,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待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清莲回了个“好”字。她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还是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很干净。头发没有扎,只是用一根黑色的橡皮筋松松地系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缕碎发。看着镜子里那张依旧苍白、但似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脸,她犹豫了一下,从抽屉角落里翻出那管几乎没怎么用过的、颜色很淡的润唇膏,轻轻涂了一层。嘴唇有了些许血色,不再那么干燥苍白。做完这个,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几秒钟的愣神,随即飞快地将润唇膏塞回抽屉,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耳根微微发热。
她提前了一点出门,走到街心花园时,沈星河还没到。雨后的花园格外清新,树叶青翠欲滴,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气。长椅上还有些水渍,她没坐,只是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看着几个孩童在湿漉漉的空地上追逐打闹,溅起细小的水花,发出清脆的笑声。夕阳从云层缝隙中探出头,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绚烂的橙红和紫色,也给花园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金边。
这景象宁静,美好,充满生机。清莲静静地看着,心里那片冰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雨后的清新与暖意,边缘处有极其细微的融化迹象。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弧度,轻轻向上弯着。那不是笑容,只是一种……放松。一种暂时放下所有防备、所有计算、所有沉重负担后的、纯粹的感官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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