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门前的告别,短暂而沉默。沈星河将清莲送到宿舍楼附近的路口,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楼门洞的阴影里,然后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没有拥抱,没有约定“明天见”,甚至连一句“路上小心”都没有。但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像夜色中无声滋长的藤蔓,悄然连接了两人。明天,或者后天,在某个固定的时刻,他们大概还会在那个靠窗的、洒满阳光或阴影的位置,不期而遇,或者,只是默认对方的存在。
日子就这样滑入了六月下旬。高考结束后的漫长假期,对大多数毕业生而言,是放纵、是狂欢、是等待成绩公布前夹杂着焦虑的、最后的无忧无虑。但对沈清莲和沈星河来说,这段时间更像是一种……悬浮。脱离了学校的固定轨道,脱离了“高考”这个明确到近乎残酷的目标,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框架,只剩下大把大把、不知该如何填充的、空洞的时间。他们像两颗脱离了原定轨道的、黯淡的星,在茫然无垠的虚空中,只能依靠彼此之间那点微弱的、扭曲的引力,来确定自己尚未完全迷失。
图书馆成了他们默认的锚点。每天午后,雷打不动。清莲会带着那本厚重的《国际贸易与航运法规案例汇编》,或者新借的、关于公司财务、犯罪心理学、甚至法医学基础的书,坐在老位置,一页页地啃,一行行地记,像在荒漠中挖掘可能存在的、关于敌人弱点的、零星的水源。沈星河则依旧带着他那本《异常心理学》和《瓦尔登湖》,有时还会加上几本看起来更晦涩的、关于存在主义哲学或是西方艺术史的书籍。他看得依然吃力,眉头时常紧锁,仿佛在字里行间寻找着什么难以理解的答案,或者仅仅是……用阅读来填充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无声的空白。
他们依旧很少交谈。偶尔,沈星河会指着书上一段话,低声、含糊地问清莲某个生僻词汇的意思,或者某个句子的理解。清莲会瞥一眼,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有时,清莲会去书架找资料,离开座位。沈星河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追随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书架后,又在她回来时,迅速垂下眼睑,假装专注。这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观察和确认,成了他们之间一种奇特的交流。
沉默是主旋律。但图书馆的沉默,是丰盈的,充满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彼此存在所散发出的、那种微弱的、却令人心安的“场”。他们各自沉浸在文字的海洋里,却又奇异地共享着这片方寸之地带来的宁静与庇护。无需眼神,无需言语,仅仅知道对方就在不远处,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被同样的时间包裹,就足以抵御窗外那个喧嚣、灼热、而又充满未知威胁的世界所带来的、无孔不入的孤寂和寒意。
然而,图书馆并非永久的避风港。总有闭馆的时候,总有必须离开、独自面对漫漫长夜和空旷房间的时刻。于是,在某个同样沉闷的下午,当清莲合上那本令人头痛的《离岸金融与洗钱风险研究》(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图书馆角落里翻出这种书的),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抬起头,发现窗外天色尚早,离闭馆还有两三个小时,而沈星河也恰好从一本厚重的画册中抬起头,两人目光不经意相接时,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念头,同时在寂静中萌芽。
沈星河先挪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册光滑的封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直接看清莲,而是落在她面前那本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部头上,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试探:“……看完了?”
清莲“嗯”了一声,将书推到一边。厚重的书页与桌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短暂的沉默。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着。
“饿了。” 沈星河又说,这次声音更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但他的目光,却悄悄抬起来,落在清莲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被接住的忐忑。
清莲看着他。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软软地搭在眉眼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眼下淡淡的青影依旧明显。但那双总是盛满惊惶和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像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却固执地亮着。他在笨拙地,试图踏出那沉默的结界,尝试一种新的、或许能带来一点点温暖的连接方式。
饥饿感适时地、微弱地,从清莲空荡荡的胃部传来。她早餐只吃了一片干面包,午餐是食堂最简单的青菜和米饭,此刻早已消化殆尽。食物。温暖的、能带来饱足感的食物。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她冰封的心湖,激起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嗯。” 她又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也算是一种……默许。
沈星河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尽管那光芒转瞬即逝,被惯常的阴郁所覆盖。他合上画册,动作比平时快了一些,带着一种克制的急切。“我知道……有家店。不远。面……还行。”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仿佛在推销一件自己也没多大把握的商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