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断魂崖,前方的“狭间”之路似乎平坦宽阔了些许,但那弥漫于天地间的阴冷与哀伤,却并未减少分毫。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悲歌,是无数未能往生魂灵凝聚的执念,如烟似雾,萦绕不散。
林砚卿的脸色比月色更白,与恶煞一战带来的损耗远非表象那般简单。精血亏虚,灵力几近干涸,经脉中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虚无的路径,而是黏稠的泥沼。唯有手中那盏引魂灯,光芒虽不复之前炽盛,却依旧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如同黑暗潮汐中一座不灭的灯塔,指引着身后惶惑的队伍。
魂灵们似乎也感知到了引路人的虚弱,行进间愈发沉默,一种不安的躁动在无声中蔓延。断魂崖下的遭遇,如同噩梦般烙印在他们本就脆弱的灵识里。
行至一处相对开阔的河滩,远处隐约传来潺潺水声,那便是通往冥府的忘川支流了。然而,越是靠近这轮回之渡,魂灵们体内潜藏的执念便越是活跃。生前的爱恨情仇、未竟的遗憾、刻骨的不甘,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开始啃噬他们本就茫然的意识。
“唔……” 队伍中,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魂灵突然抱住了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身形剧烈闪烁,面容在清秀与扭曲间飞速变换。“不……不能去……阿芷还在等我……说好的金榜题名……凤冠霞帔……”
他的执念,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我的孩儿……我那苦命的孩儿啊!娘对不起你!” 一个妇人的魂灵凄厉哭喊,她并非林砚卿引渡的那对母子之一,而是另一个失去爱子的母亲。 “凭什么!凭什么我辛苦一生,家产却归了那狼心狗肺的侄子!我不服!” 一个衣着富态的老者魂灵面目狰狞,挥舞着虚幻的手臂。 “好冷……水好冷……救救我……我不想死……”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女魂灵蜷缩在地,瑟瑟发抖,重复着溺毙时的恐惧。
一时间,河滩上怨泣声、哀嚎声、不甘的怒吼声交织成一片,引魂灯的光芒剧烈摇曳,几乎要被这汹涌的执念狂潮扑灭。整个队伍停滞不前,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若不能化解这些执念,莫说渡过忘川,只怕还未抵达彼岸,他们便会在这无尽的痛苦中自我消散,或彻底化为新的怨灵。
林砚卿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他知道,此刻绝非依靠武力或符咒能够解决。镇压或许简单,但那与恶煞吞噬何异?引渡人职责所在,是“引”,是“渡”,是理解,是化解。
他停下脚步,没有试图用力量强行安抚,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目。再次睁开时,他眼中那因战斗而燃烧的幽蓝魂火已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宁静与悲悯。他并非在“看”这些魂灵,而是在“聆听”。
他走向那最先失控的书生魂灵,在他身前蹲下,声音温和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确是人生乐事。那位阿芷姑娘,定然是极好的。”
书生魂灵猛地一震,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你……你知道阿芷?”
“我不知道她,”林砚卿轻轻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书生,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但我知道,那等在梧桐树下,目送你赴京赶考的身影;我知道,那封封家书中,除了思念,还有嘱你莫要牵挂、安心备考的殷殷之情。”
书生的表情凝固了,疯狂的执念似乎被这轻柔的话语按下了暂停键。他喃喃道:“是……她说,她等我,不管多久……”
“她等你,是盼你安好,盼你如愿,而非盼你因执念滞留于此,永世不得超生。”林砚卿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浸润着干涸的心田,“若她知你因这承诺,放弃往生,永堕痛苦,她可会心安?你那未能施展的才华,未能实现的抱负,难道甘心就此化为乌有,只余一缕不甘的怨魂吗?”
“我……” 书生语塞,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化为巨大的悲伤与茫然。他望向忘川的方向,又回头看看来路,仿佛第一次真正思考“放下”的含义。他不再嘶吼,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那泪水并非阴气所化,而是魂体本源净化的光点。他虽未立刻释怀,但那崩解的危机,已悄然缓解。
林砚卿未作停留,走向那哭泣的妇人。“你的孩儿,若灵智未泯,此刻或许已入轮回,奔赴下一段旅程。你滞留于此,日夜悲泣,他若感知,可能安心上路?母子连心,你的放下,或许正是对他最好的祝福与放手。”
妇人抬起泪眼,看着林砚卿悲悯的眼神,又看了看怀中早已不存在的幻影,最终,她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叹息,紧紧搂了搂双臂,缓缓站起,目光虽仍有痛楚,却多了一丝决然。
他又走向那富态老者。“财富权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执着于此,困住的是你自己。冥府判官,清算功过,依的是德行,而非阳间财富。你带着满腔怨恨而去,于清算何益?不如放下,留一片清净心,面对接下来的审判与新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