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刚过,空气里就飘起了苇叶的清香。
苏瑶蹲在井台边,把刚从河里捞来的苇叶泡在清水里,碧绿的叶片舒展着,像一群浮在水面的绿蝴蝶。
陆逸尘背着捆糯米从仓库回来,布袋上沾着点白花花的粉,是新磨的江米面,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
“张婶说要放碱水,”他蹲下来帮着洗苇叶,指尖划过叶片上的纹路,“这样煮出来的粽子才会发黄,吃着筋道。”
苏瑶笑着点头,往水里撒了把碱面,清水顿时泛起层白沫:“昨天李大爷送来的蜜枣,我泡在糖水里了,保证甜得流心。”
井台边很快聚满了人,张婶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染红的糯米,是用茜草汁泡的,红得像玛瑙。
李嫂端来一盆豆沙,是她用新收的红豆熬的,甜香混着苇叶的清苦,在空气里缠成一团。
连平时不爱出门的瞎眼刘婆都来了,手里攥着把马莲草,是她早上摸黑去河边割的,捆粽子最结实。
“去年包的粽子太松,煮着煮着就散了,”张婶拿起片苇叶,三两下卷成个漏斗状,“今年得学俺娘的法子,折叶要留三分宽,捆绳得勒四道,保证煮不透心算俺输。”
她往漏斗里舀了勺白糯米,又塞了颗蜜枣,手指翻飞间,一个三角粽就成型了,用马莲草捆得结结实实,像个敦实的小元宝。
苏瑶学着她的样子卷苇叶,可叶片总不听话,不是漏米就是塌角,糯米顺着指缝往下掉,在青石板上撒成串碎珍珠。
“别急,”陆逸尘凑过来,握住她的手教她折叶,“左手拇指按住叶尖,右手往回折,像这样……”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苇叶的潮气,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两人的影子在井台上依偎着,像幅安静的画。
李家族长背着双手在旁边看,嘴里叼着旱烟袋,却忍不住指点:“糯米要压实,不然煮出来空落落的。”
他突然蹲下来,拿起片最大的苇叶,三折两卷就包出个拳头大的粽子,里面塞了蜜枣、豆沙和块腊肉,看得大家直咋舌:“大爷您这是包粽子还是包聚宝盆啊?”
老头咧开嘴笑,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给小陆和苏丫头吃的,他俩辛苦,得多补补。”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粽子差点掉在地上,陆逸尘赶紧接过来,用马莲草捆好,红着脸说:“谢谢大爷。”
井台边的笑声像井水似的漫出来。
狗剩和丫蛋围着竹筐跑,抢着捡掉落的糯米粒,塞在嘴里吃得香甜;赵建军笨手笨脚地包着,结果苇叶裂开个口子,糯米漏了满手,引得大家直笑;林晓燕学得认真,包出的粽子小巧玲珑,像群排队的绿精灵。
苏瑶终于包成了一个像样的粽子,虽然歪歪扭扭的,却没漏米。
她举起来给陆逸尘看,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你看!成了!”陆逸尘笑着点头,往她手里塞了颗蜜枣:“奖励你的,比张婶的还甜。”
蜜枣的甜混着苇叶的清香,在舌尖漫开,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包到日头偏西,竹筐里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粽子,白的、红的、圆的、三角的,挤在一起像群胖乎乎的娃娃。
张婶指挥着男人们往大锅里倒井水,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得煮够三个时辰,”她往灶里添了把柴,“中间不能开盖,不然香味跑了,粽子就不糯了。”
陆逸尘蹲在灶边添柴,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把蓝布衫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地摇晃。
苏瑶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帮着整理马莲草,偶尔抬头看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
她想起去年端午节,她还在为返城的事心烦,包粽子时心不在焉,煮出来的全是夹生的;今年却觉得,能和大家一起守在灶台边,听着苇叶在锅里咕嘟作响,比任何返城通知都让人踏实。
“听说了吗?公社要给咱队发奖状,”赵建军蹲在灶门口,往火堆里扔了根柴,“奖励咱新谷种亩产超千斤,还说要把夜校当成典型推广呢。”
林晓燕眼睛一亮:“那是不是能给咱夜校添块新黑板?现在那块都掉漆了。”
陆逸尘往灶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我在县里申请了,不光有新黑板,还有十箱课本,下个月就能送来。”
他看向苏瑶,眼里带着笑意,“到时候教大家写‘奖状’的‘状’,让孩子们都认识。”
苏瑶点点头,心里的甜又多了几分。
她想起刚办夜校时,李家族长总说“认字不如种地”,现在却会拿着识字本问她“奖状”怎么写;想起王主任娘说她“在山沟里熬日子”,可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有苇叶的香、糯米的甜、大家的笑,熬得越久越有滋味。
夜里,粽子的香味顺着灶膛飘出来,在村里漫了半条街。
张婶掀开锅盖,一股白汽腾地冒出来,裹着苇叶和糯米的香,呛得人直打喷嚏。
“熟啦!”她用长筷子把粽子夹出来,放在竹筐里晾着,碧绿的叶片已经变成深褐色,上面还沾着晶莹的米粒,像撒了层碎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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