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三人早早的起身。方强特意换了双新皮鞋,走起路来“咔嗒咔嗒”的响。杜远还是带着那本《苏州方言词典》,逢人便用吴语问“侬早饭吃了啥”,连卖豆浆的阿婆都笑着应他“今朝吃粢饭团”。
许大茂依旧背着挎包,里面装着烧茶阿婆给的桂花糖。
平江路果然如杜远所说,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只有深深的车辙印还留着往日的痕迹。
两边的老宅院挂着红灯笼,窗台上摆着兰花,晨雾里飘着若有若无的一股子桂花香气。
三人慢慢的走到一家茶楼前,评弹的声音从门内流淌了出来,吴侬软语像春水一般的缠绵,唱的是《玉蜻蜓》里的“志贞寻子”。三人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茶楼伙计端来了青瓷茶盏,茶盏上绘着碧螺春的嫩芽,沏茶时滚水冲下,茶叶在杯中翻腾如绿云,茶香混着评弹的旋律,让人恍如隔世。
“这碧螺春可是苏州的特产,清雅中带着香甜。”方强吸了口茶香,闭上眼睛陶醉道,“我表姐当初嫁到上海的时候,还特意带了半斤碧螺春回去,说比龙井多了股子豆瓣香。”
许大茂看见边上角落里坐着两个老茶客,正在用紫砂壶泡茶。其中一位老者手中的茶壶泛着包浆的光泽,壶身刻着“一片冰心”四个字,另一位老者的茶盘上摆着个青瓷茶海。
“老先生,这茶壶可有年头了?”许大茂递了根“大前门”烟过去,笑着和老者搭讪。
“小后生,有点眼头活络唻!”拿紫砂壶的老王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壶是我阿爹传下来的,当年他在上海跑码头的时候,用三担大米换的!”
“老王年轻的时候可是跑过码头,见过大世面的人!”对面的老者也插话道,“他当年从苏州到广州,也是一号人物!”
“奥!”许大茂三人来了兴趣,凑近了些,“老先生,您跑过哪些码头?可曾遇到过什么稀奇事儿?”
“要说怪事嘛,倒不是鬼啊怪啊的,是些风土人情的门道。”老王眯起了眼睛,指尖轻轻叩了叩紫砂壶,他吸了口烟,烟雾在茶香里缓缓散开,像是要把往事也慢慢的蒸腾出来。
“我记得是民国二十三年,应该是深秋的时候,我跟着船队从苏州到杭州。”老王端起了茶盏,碧螺春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那时候跑码头讲究个‘三规六忌’,你要是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栽个跟头。”
“你们可晓得杭州的‘茶棚规矩’?” 老王笑着问几个人。
“这个,我们可就不知道了。”许大茂三人相互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那年秋天,我们船队停在杭州的拱宸桥码头。” 老王慢慢的回忆到往事中了,“码头边上有一排茶棚,客商进棚,茶博士要先问‘吃甜吃咸’,甜是沏龙井,咸是泡雨前。”
“这个是以前的老规矩。”另一位老者解释道,“甜茶润喉,咸茶醒神,各有各的讲究。”
“偏偏我们船队里有个愣头青,偏说要‘吃咸’。茶博士当即就变了脸。”老王是哈哈大笑,“说‘咸的是雨前,可今儿个是双日子,该吃甜的龙井’!”
“还有这讲究?”方强听得直咂舌,“那要答错了,岂不是连茶都喝不成了?”
“愣头青不服气,非要争辩,结果茶博士抄起铜烟杆就敲了敲他的竹伞。”老王想起了往事,嘴角都挂着笑意。“说‘双日子东家不接咸茶客’,愣头青这才知道,原来茶棚的规矩这么严。”
“双日子忌咸,单日子忌甜,这是老早传下来的辰光规矩。”杜远倒是听说过“双日子”的一些讲究,可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谁还说这个啊?
“到底是本地的老师,晓得门道!”老王在边上赞许的点点头。
“我们后来才明白,这规矩是为了让客商少生是非的。” 老王见大家都是不以为意的,就解释了一下,“甜茶润喉,适合谈生意;咸茶醒神,适合赶路。双日子谈生意的多,自然要甜茶;单日子赶路的多,自然要咸茶。”
“这里面的门道确实不少,今天是涨见识了!”杜远是“啧啧”称奇。
“这才哪到哪啊!要说最奇的,还是那你拿在广州十三行遇到的‘醒狮过桥’。”老王吸了口烟,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一副高人的派头。
“民国二十七年的时候,我们船队到广州,正赶上正月十五。”老王说到这里的时候,看每个人脸上都是好奇的模样,心里更高兴了,“十三行的商人要请醒狮队过桥,可那桥不是普通的桥,是座铁链吊桥,走上去晃得像秋千似的!”
“铁链吊桥?”许大茂几个人都迷糊了,“没铺木板吗?这个桥是怎么过的?”
“醒狮队过桥的时候,按照当地的规矩,要先在桥头烧三炷香,再由最年长的狮头师傅念咒,说是‘桥有桥神,狮有狮魂,香火通了,才能保平安’。”老王当年也是不懂,后来听人说了,才知道里面有这个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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