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沈星河独自坐在译社的阁楼,昏黄的灯光在墨水瓶上映出个黯淡的光斑。窗外的雨声渐歇,檐下的积水一滴滴砸在青石板上,像是倒计时的钟声。
桌上摊着最新一期的译稿,《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后续篇章,文字间的力量像暗夜里的火种,却也带着几分焦灼。他的指尖划过稿纸,想起陈三离去时的背影,那年轻人的眼神里满是决绝,像奔赴一场必死的约会。
“先生,喝口茶吧。”阿春端着盏热茶走进来,小姑娘的眼眶还红着,许是为前线的战事忧心。
沈星河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他忽然问道:“阿春,你还记得民国二十七年那场大轰炸吗?”
阿春愣了愣,点头:“记得,那时我才十岁,和爹娘躲在防空洞里,外面的爆炸声像打雷一样。”
“那天我在译社,”沈星河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里,“炸弹落在隔壁街,屋顶塌了半边,我护着刚译好的稿子,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儿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可清辞姐从重庆寄来的信,就压在那堆稿子下面,信封都被碎瓦划破了,里面的字却一个没糊。”
阿春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先生,您别太难过。清辞小姐肯定希望您好好的,把这些书都译完。”
他笑了笑,揉了揉阿春的发顶:“去睡吧,明早还有得忙。”
阿春走后,沈星河拿起清辞姐留下的那支紫檀笔,蘸了蘸墨。笔尖刚触到纸,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先生!”是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出事了!”
沈星河猛地起身,几步冲下楼打开门。林晚秋满脸泪痕,手里攥着张揉皱的报纸,头版头条写着“渝州各校读书会遭查禁,多名学生被捕”。
“他们抓走了十几个同学!”林晚秋的声音颤抖着,“说是在宿舍搜出了**,其实都是我们从译社借的……”
沈星河接过报纸,目光扫过那些被红笔圈出的名字,都是熟悉的面孔——那个总问他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谁更深刻的少年,还有拿着手抄本《飞鸟集》羞涩请教的姑娘。
“晚秋,”他的声音异常冷静,“你知道他们被关在哪吗?”
林晚秋摇头:“听说是宪兵队的秘密据点,没人知道具体位置。”
沈星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报纸在手中簌簌作响。他想起清辞姐常说,文字是最锋利的武器,可此刻,面对被关押的学生,这些文字却像无力的呐喊。
“先生,我们该怎么办?”林晚秋拉住他的衣袖,“同学们都在等您拿主意。”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西行漫记》,封面上的红星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去把望江楼集会的消息传出去,”他将书塞进林晚秋的书包,“就说我有办法救他们。”
林晚秋走后,沈星河在屋里踱步。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在血腥与恐惧中拉开帷幕。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角的旧皮箱上,那是他从北平带来的,里面装着些旧物,还有清辞姐早年写给他的信。
他打开皮箱,在箱底翻出个木盒,盒里是枚刻着“星河”二字的印章,是清辞姐在他十六岁生辰时送的,说“印章能镇纸,也能镇心”。
他将印章握在掌心,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脉。忽然想起民国二十六年冬天,清辞姐在北平的四合院里教他刻章,炭火映着她的侧脸,像幅暖色调的画。
“清辞姐,”他低声呢喃,“我该怎么做,才不负你留下的这些字?”
窗外传来卖豆花的吆喝声,寻常的市井烟火,此刻却像隔着层玻璃,触不可及。沈星河拿起桌上的译稿,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心中忽然涌起股决绝。
他铺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下:“致渝州各界人士:笔杆不应被折断,思想不应被囚禁……”
他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像在刻下誓言。不知过了多久,阿春和老周走进来,看见他的模样,都愣住了。
“先生,您……”阿春欲言又止。
沈星河停下笔,将写好的信折起来,递给老周:“老周,你去把这封信印一百份,送到各大报社和商会。就说,沈星河愿意用自己换那些学生。”
老周瞪大了眼睛:“先生,这可使不得!宪兵队肯定不会放过您!”
“他们要的是震慑,”沈星河的眼神异常平静,“我去了,或许能换回那些孩子。”他看向阿春,“阿春,译社就交给你了。等我回来,咱们接着译。”
阿春的眼泪夺眶而出:“先生,我……”
沈星河拍了拍她的肩膀:“哭什么,我还没走呢。”他转身看向窗外,朝阳正从云层里钻出来,给山城镀上层金,“再说了,天总会亮的。”
老周走后,沈星河坐在案前整理译稿。那些纸张带着油墨的香气,像他和清辞姐这些年走过的路,曲折却滚烫。他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终稿放在最上面,用镇纸压好,像是在给一段故事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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