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有重量的。
林昭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着眼,却依然能感觉到那沉甸甸、密不透风的黑,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包裹着,吞噬着每一丝光线和声音。石猛带她来的这处暗室,在九皇子府地下深处,入口隐秘得像是直接从岩石里长出来的,穿过两道需要特定手法开启的机括石门,再下一段陡峭得几乎要手脚并用的石阶,才到达这个不过丈许见方、纯粹由坚硬青石砌成的空间。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的土腥气和石头本身的寒气,吸进肺里,凉得让人忍不住想打颤。唯一的光源是石桌上那盏小小的、灯油似乎加了特殊东西的长明灯,豆大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发出一种近乎青白色的光,只能勉强照亮桌案周围一小圈,更远的地方,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灯光的边缘被吞噬得模糊不清。
没有窗,没有风,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绝对的寂静,反而让耳朵里产生一种嗡嗡的耳鸣,还有自己血液流动的、放大了无数倍的微弱声响。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能通过石猛每隔六个时辰(大概?)下来一次送饭食和传递消息,来勉强感知昼夜的交替。
这是林昭躲进暗室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她有些分不清了。最初的紧绷和全神贯注,在这样极端封闭和寂静的环境里,被拉长、稀释,渐渐转化成一种更深沉、更磨人的焦虑,像是有细小的蚂蚁,在骨头缝里缓慢地爬。
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石桌旁那张铺着薄毯的硬木椅上,就着那点凄清的光,看书——是石猛下来时顺便带的几本枯燥的地理志和农书,或者用手指蘸着凉透的茶水,在光滑的石桌面上反复划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懂的符号、人名、关系图。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出去,飘到上面那个阳光(或阴雨)下的世界,飘到青云观,飘到王玦那歇斯底里的别院,飘到沈砚舟那深不可测的书房…
手指无意间碰到发髻上的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她将它取下来,握在掌心。莹白的玉质在青白色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柔和又孤寂的光泽,那道天然的云水纹,线条流畅,仿佛真的蕴着一小片凝滞的云雾。她想起萧凛递给她时,那看似随意却分明绷紧的侧脸线条,想起他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觉得干净”时的语气。
干净…在这满是阴谋算计、血污泥泞的漩涡里,这两个字显得那么奢侈,又那么…不真实。就像这暗室里唯一的光,拼命燃烧,却照不亮真正的黑暗。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玉簪重新簪好。不能想这些。现在不是时候。
“咔…嗒…”
极轻微、但很有规律的机括转动声,从头顶斜上方的黑暗中传来。是石门开启的声音。林昭瞬间绷直了身体,侧耳倾听。脚步声很轻,但步幅和节奏她熟悉——是石猛。
果然,不多时,石猛那高大沉默的身影从陡峭石阶的阴影里浮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双层食盒,还有一个小巧的、封着火漆的铜管。他的脸色在青白灯光下,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凝重,眉头锁着深深的刻痕。
“先生。”石猛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双手捧着铜管递过来,“殿下的密信。”
林昭接过铜管,入手微沉。她先没急着打开,而是看向石猛:“外面情况如何?”
石猛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风很大。”
林昭的心沉了沉。能让石猛用这种语气形容,外面的“风”恐怕已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了。
她拔掉铜管的塞子,倒出里面卷得极紧的帛书,就着灯光展开。萧凛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劲瘦有力,但笔画间似乎透着一股压抑的急迫。
信息量很大。
第一,青云观那边初步查明。沈砚舟当日去见玄诚道长不假,但在观内一处极其隐秘的静室,还见了另一个人——一个从江南来的、号称“能通幽冥、问鬼神”的盲眼相士。此人是三日前入京,直接投宿在青云观,此前无人注意。沈砚舟与之密谈约两炷香时间。之后,盲眼相士由沈砚舟的人秘密护送离开,去向不明。而跟踪沈砚舟的两批尾巴,宫里那批在观外就撤了,另一批陌生的,则试图追踪盲眼相士,但跟丢了。
盲眼相士…江南…通幽冥?
林昭的指尖蓦地冰凉。她想起陈禹当初为她伪造“姜宁”身份时,提过一嘴,为了增加“病故秀才”经历的可信度,曾借助过一个江南民间颇有神异传闻的盲眼巫者,编造了一些“命中劫数”之类的说辞,并支付了重金封口。难道…就是此人?沈砚舟竟然连这条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的、早已断掉的线都挖了出来?
第二,王玦那边“浇油”成功。在接连收到“灭口令”抄本和“沈砚舟正在秘密调查你与姜宁关系”的暗示后,王玦彻底疯了。他不再隐藏,开始疯狂联络所有他认为是“自己人”的官员、将领、商户,四处哭诉告状,指控王懋和沈砚舟过河拆桥、栽赃灭口,并抛出了部分他掌握的、关于王家走私和贿赂朝臣的真材实料(虽然只是边角料)。此举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王家内部原本就紧张的关系彻底撕裂,支持王玦的旁系和依附势力与王懋嫡系一派人马公开对峙,互相攻讦。朝堂上,几个早就对沈砚舟不满、或是想趁机捞好处的御史,闻风而动,开始上书弹劾王家“纲纪败坏”、“祸乱朝纲”,话里话外,也开始影射沈砚舟“识人不明”、“管教不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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