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着下了三天,不大,就是淅淅沥沥没个完,把京城泡得像块吸饱了水的旧棉絮,到处都泛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墙角砖缝里都钻出些暗绿色的苔藓,滑腻腻的。王氏大宅里那股子山雨欲来的紧绷,也被这黏糊糊的湿气压着,发酵成一种更沉闷、更让人喘不过气的窒闷。
西厢那排屋子空了。自打“姜宁”在那场火灾后“受惊过度、病体沉疴”,被挪到更偏僻的后罩房“静养”之后,这儿就再没人住进来。屋里还留着些不值钱的旧物,蒙着层薄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像是草药又像是什么东西放久了的陈腐气。偶尔有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提着水桶路过门口,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眼皮子耷拉着,不敢往里多瞧一眼,仿佛那空屋子里还蹲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真正的风暴中心,已经转移到了静心斋和王玦在城内的那处华丽别院之间。
王玦从城外别庄匆匆赶回那晚,连静心斋的门都没能进去。他叔公王懋只隔着门派了个老仆传话,话里像是淬了冰碴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管好你自己的人,闭上你的嘴,等风头过去。” 连句安慰或解释都没有,只有冰冷的撇清和警告。
王玦当时站在静心斋那两扇紧闭的、厚重得能挡住一切的黑漆大门外,雨水顺着他的锦缎披风往下淌,积在靴子周围,冰凉刺骨。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想发怒,想砸门,想吼问那老不死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是不是早就打算拿他填坑!可最终,他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然后猛地转身,踩着一地泥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自己别院,他砸碎了一书房的名贵瓷器,把伺候的美人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发泄过后,是更深的恐惧和猜疑。河套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被瞒得死死的,只知道替身甲重伤被擒,货物全丢,还扯出了要命的令牌。是谁走漏的风声?是谁安排的“黑吃黑”?叔公那句“沈公定的章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沈砚舟授意灭口,还是叔公假传圣旨?或者…两者都有?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蛾,越挣扎,那些黏腻冰冷的丝线就缠得越紧。
就在他焦躁不安、如同困兽的第三天夜里,一个他安插在静心斋外围、负责采买的小管事,趁夜偷偷摸到了别院后门,带来了一样东西——一个沾着泥污、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皱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
“小的…小的在清理静心斋后巷水沟时发现的,卡在石头缝里…” 那小管事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没敢让别人看见。”
王玦挥退所有人,独自在书房里,就着跳动的烛火,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里面是几份文件的抄录件,纸张粗劣,墨迹也有些晕染,但内容却让他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第一份,是一道简短的指令,用的是静心斋内部才懂的暗语,翻译过来就是:“河套事毕,丙七线所有人(着重圈出了王玦及其核心替身甲、乙的代号)需彻底清理,不留后患。货物转移新渠道,由‘影戊’接手。”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但王玦认得的花押——是王懋身边一个极为隐秘的幕僚常用的!
第二份,更像是一份冷冰冰的评估报告,列举了王玦近年来经手的几桩“不甚干净”的生意(包括河套这次),结论是:“此子贪利冒进,性情不稳,已渐成隐患。若事有不谐,可弃。” 后面还有一句批注,笔迹与第一份不同,更显苍劲:“沈公处已备案,可行。”
第三份,甚至是一份粗略的“意外”方案草稿,针对王玦本人,列出了“暴病”、“失足”、“盗匪”等几种选项,旁边标注了各种利弊和所需的打点…
“轰”的一声!王玦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闷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不是猜疑,是确凿的证据!他叔公,还有沈砚舟那边,早就把他当成了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甚至可以亲手碾碎的棋子!河套的交易,从始至终就是个陷阱!一个既吞掉巨额货物、又顺便清理掉他这个“隐患”的一石二鸟之计!
“老匹夫!沈砚舟!你们好狠!好毒啊!” 王玦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笔墨纸砚,连同那几份抄录件,哗啦啦散了一地。他眼睛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疯狂的狼。
恐惧到了极致,就变成了不顾一切的恨意和鱼死网破的疯狂。
“你们想让我死?想让我背下所有的锅?做梦!” 他喘着粗气,在满地狼藉中来回踱步,鞋底踩在散落的纸张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静心斋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沈砚舟收受的那些孝敬…还有你们勾连北狄的勾当…我知道的,可比你们想象的多!”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脑海: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这些东西,捅出去!捅给那些跟王家、跟沈砚舟不对付的人!比如…那位最近风头正劲、似乎有意整顿朝纲的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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