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压落于行宫之上,将飞檐翘角浸成浓淡不一的剪影。殿内,一盏蟠龙烛台燃着明灭的烛火,暖黄的光晕在朱雄英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鬓边玉冠束起的青丝纹丝不动,唯有睫毛偶尔随着垂眸的动作轻颤,落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他手中狼毫笔悬停片刻,复又落下,墨色在明黄奏章上晕开,笔锋遒劲,每一笔都透着皇家子弟的沉稳气度。案上堆积的奏章已去大半,他批阅的姿态依旧专注,仿佛方才内室那片刻的温情低语、眸底深处的试探打量,都只是榻上女子失血过多时生出的一场虚幻泡影。
赵琳儿静静卧在锦榻之上,眼睫轻阖,呼吸似弱柳扶风般浅促。她本因失血昏沉,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游离,可不知何时起,一股极淡的异香悄然钻入鼻息,与殿内惯常燃着的清雅檀香搅在一起,生出几分诡异的甜腻。
她自幼嗅觉便敏于常人,幼时在药庐中,单凭气味便能辨出数十种草药,此刻这丝异样的香气,虽淡得几乎要融入夜色,却像一根细针,猛地刺入她昏沉的神经。这绝非殿中常用的龙涎、沉香,那甜意里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黏腻得让人心头发紧。
眼皮几不可察地微颤,赵琳儿并未睁眼,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保持着方才虚弱平稳的节奏,仿佛仍在昏睡之中。可周身的感知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耳中能清晰捕捉到烛火“噼啪”的燃响,能辨出朱雄英搁笔时笔杆与砚台相触的轻响,更能察觉那缕异香正顺着窗棂缝隙,如游丝般缓慢渗入,一点点弥漫在殿内的每一寸角落。
外间,朱雄英搁笔的声响稍重了些。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起身时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窸窣声,没有半分慌乱,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警觉。赵琳儿的心随之一提,耳尖紧绷着去听他的动静——他没有立刻呼喊殿外侍卫,脚步声沉稳,正一步步朝着内室方向而来,踏在金砖地面上,声音轻得像落叶沾尘,却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弦之上。
就在那道颀长身影的轮廓即将越过内室门槛的刹那——
“嗖!”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之声骤然撕裂殿内的静谧!那声音疾如闪电,带着淬毒的狠戾,直扑锦榻而来!赵琳儿虽未睁眼,却能凭那凌厉的风声辨出方位,心下骤然一紧——这暗器绝非从殿外射入,竟是来自殿内承尘的阴影之处!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尚未聚焦,便见一道幽蓝冷光划破烛影,直逼面门!那是一支三棱透骨镖,镖身泛着淬毒的诡异光泽,尖端寒芒凛冽,显然是要取她性命!这般角度刁钻、出其不意,绝非寻常刺客所能为,分明是算准了她此刻虚弱无力,算准了这殿内的每一处盲区!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赵琳儿脑海中炸开。是李景隆?他见她未死,怕她吐露大明湖上的真相,故而派人灭口?还是……眼前这步步为营的太子殿下,为了逼她说出实情,自导自演了这场刺杀?那缕异香是迷烟,还是为了掩盖刺客踪迹的信号?
她不能赌,也赌不起。
几乎是求生的本能驱使,在那毒镖即将触及榻前轻纱帷幔的瞬间,赵琳儿猛地侧身,朝着床榻内侧翻滚而去!她背部伤口本就未愈,这般剧烈动作瞬间撕裂了刚包扎好的创口,剧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顺着脊背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眼前骤然一黑,喉间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闷哼,气若游丝。
“嗤!”
毒镖擦着她的发梢飞过,深深钉入她方才躺卧的锦枕之上,镖尖穿透枕芯,尾羽兀自剧烈颤抖,幽蓝的光泽在烛火下更显狰狞。若她慢上半分,此刻早已命丧镖下;若她方才动作间泄露出半分习武的底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朱雄英的身影动了。他甚至未曾瞥一眼那枚钉在枕上的毒镖,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并非扑向榻上惊魂未定的她,而是直扑承尘方向!手腕猛地一翻,指间一枚莹白玉扳指已带着凌厉劲风激射而出,破空之声比那毒镖更甚!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骨骼碎裂的脆响。一道黑影从承尘之上直直栽落,重重摔在金砖地面上,喉间赫然嵌着那枚玉扳指,鲜血顺着扳指边缘汩汩渗出,双目圆睁,早已气绝身亡。
直到此时,殿外才传来侍卫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惊惶的呼喊:“殿下!殿下受惊!可有刺客?”
朱雄英恍若未闻,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具倒在地上的刺客尸体,第一时间转身,几个箭步便冲到锦榻之前。烛火摇曳,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惊悸与后怕,往日里沉稳如山的面庞,此刻竟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榻上,赵琳儿因剧痛与恐惧蜷缩着身子,脸色惨白如宣纸,毫无血色。背部的绷带上已然渗出大片新鲜的血迹,红得刺目,将那素白的纱布染透,顺着榻沿缓缓滴落,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她仰头望着快步逼近的朱雄英,眼中是无法伪装的、劫后余生的惊惶,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顺着眼角浸湿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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