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雪沫如屑,扑打紫禁城朱红宫墙,簌簌有声。玄武门外,尘烟未散,一队玄甲骑兵勒马停驻,霜雪覆甲,寒芒隐现。为首将领身形魁梧,身披玄色织金云纹大氅,腰悬七星剑,眉宇间凝着北地十余年风霜,正是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
他抬眼望巍峨门楼,鸱吻吞脊,琉璃映雪,眼神复杂难明。自洪武二十五年就藩北平,倏忽十三载,此乃首次返京。诏书上“述职”二字虽轻,朝野皆知,这是洪宣皇帝朱标对这位手握重兵、功勋卓着的胞弟,一次不动声色的近距离审视。
“四弟,一路辛苦。”温润之声自城门洞阴影处传来,打破寂静。
朱棣猛然回首,见朱标未披龙袍,只着一件银狐貂裘,束玉色玉带,身后仅随三四内侍,竟亲自相迎。无卤簿仪仗,无百官簇拥,恍若少时兄长候弟归家。
朱棣急翻身下马,甲胄相撞铿锵作响,便要屈膝行君臣大礼:“臣弟朱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朱标快步上前,伸手托住他手臂,触手只觉甲胄冰寒刺骨,“此处非朝堂,只有你大哥朱标,哪来的陛下?”他细细端详朱棣面庞,鬓角已染霜华,颧骨因北地风寒更显棱锐,轻叹道,“瘦了,也黑了。北平苦寒,风刀霜剑,不比金陵暖煦。”
朱棣心中一颤,抬眸对上朱标眼眸,那里面没有帝王威压,只有纯粹的兄弟关切,如幼时灯下兄长为他整理衣襟般温暖。他喉头发紧,声音微哑:“劳大哥挂怀。北地虽冷,臣弟久居已惯,况守土御敌,乃臣弟本分,不觉得苦。”
“走。”朱标自然挽住他手臂,一如少时同游御花园模样,“母后昨日还念叨你,说你小时最嗜她小厨房做的梅花糕,今早特意命御厨蒸了两笼,还温着。先去坤宁宫给她请安,随后陪大哥暖阁小酌,驱驱寒气。”
朱棣颔首,目光扫过城门两侧隐在雪影里的京营卫士,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朱标并肩入宫。
坤宁宫·慈母泪
坤宁宫内暖意融融,三足铜鹤炭盆烧得正旺,松烟袅袅,氤氲着淡淡的龙涎香。吕太后(原马皇后,洪宣元年尊为皇太后)端坐于铺着貂绒软垫的宝座上,见朱棣入内,未等他行礼,已颤巍巍起身,红着眼眶快步上前:“我的儿,可算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这北地的风霜,没把你磋磨坏吧?”
朱棣抢步上前,双膝跪地,声音哽咽:“儿臣朱棣,叩见母后,母后圣安!”
吕太后一把拉住他手臂,将他扶起,粗糙的手抚过他脸颊、鬓角,絮絮叨叨道:“看这脸,冻得通红;这鬓角,都有白头发了!北平那地方,冬天能冻掉耳朵,你怎就不知道多穿件衣裳?平日里是不是又只顾着练兵巡边,忘了按时吃饭?”
朱棣任由母亲摩挲,眼中泛起湿意,垂首道:“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忧了。儿臣在北平一切安好,将士们都照应着,饮食起居皆有规制,母后放心便是。”
朱标站在一旁,含笑看着母子相认,亲手端过内侍奉上的梅花糕,递到朱棣面前:“四弟,尝尝,还是母后当年的方子,豆沙馅的,你小时能一次吃三块。”
朱棣接过瓷盘,热气透过瓷壁传来,暖意直抵心口。他捏起一块梅花糕,入口软糯香甜,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童年记忆,忍不住笑道:“大哥还记得,儿时臣弟为抢这梅花糕,跟二哥(秦王朱樉)打了一架,把父皇书房的青花缠枝瓶都碰碎了,最后还是大哥替我们担了错,被父皇罚抄十遍《孝经》。”
“可不是嘛!”吕太后抹着泪笑了,眼角皱纹堆起,“你们这几个皮猴儿,就属标儿最稳重,总护着弟弟们。那次你二哥还哭着说委屈,标儿却一句辩解都没有,默默抄完了十遍《孝经》,手都抄肿了。”
朱标摆手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了。那时四弟才七岁,性子最急,见二哥抢了最后一块梅花糕,直接就扑了上去,活像只小老虎。”
坤宁宫内笑声融融,炭盆噼啪作响,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温馨。这一刻,仿佛回到洪武年间的东宫,没有藩王与皇帝,只有母子、兄弟,暂时将权力倾轧的阴影,隔绝在宫墙之外。
直至暮色四合,吕太后见朱棣面露倦色,才不舍道:“你一路劳顿,先回旧日王府歇息,明日再来陪娘说话。标儿,你也别留他太久,让他好好歇歇。”
朱标应道:“儿臣省得。”遂亲自送朱棣至坤宁宫门外,嘱咐道,“四弟,旧日燕王府已修缮妥当,内侍宫女都按你当年喜好安排了,有什么缺的,只管跟大哥说。”
朱棣躬身道:“多谢大哥费心,臣弟无他求,只求能多陪母后几日。”
朱标颔首,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坤宁宫时,脸上的温和已淡了几分,对吕太后道:“母后,四弟这些年在北平,性子沉毅了许多,只是眉宇间那股锐气,分毫未减。”
吕太后叹了口气:“他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只是北地凶险,能保得平安归来,已是万幸。你是兄长,又是皇帝,多顾着他些,莫让兄弟间生了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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