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斜斜密密敲打着文华殿的琉璃瓦,溅起细碎的水光。檐角铁马在风中轻摆,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越声响,混着阶前芭蕉叶上的滴沥雨声,倒添了几分静穆。朱标搁下手中朱笔,那笔杆上雕着的盘龙纹被摩挲得温润发亮,笔尖余墨还凝着一点殷红。他揉了揉微酸的眉心,目光越过窗棂,落在窗外烟雨朦胧的宫墙上——青砖黛瓦浸在水汽里,恍若泼墨长卷。
侍立在侧的太子朱雄英着月白常服,腰束玉带,虽尚带稚气,举止已显沉稳。他见父皇停了笔,便顺势垂眸,指尖轻叩腰间玉佩,不敢贸然出声。一旁的玉尊公主朱长宁宁髻上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身着青色长袍,正持着墨锭细细研磨。松烟墨质地细腻,在青花砚台中渐渐晕开,散出淡淡的清香。
“朕近日读《太平御览》,见宋初君臣辑录古今典籍,自经史子集至医卜星算,凡数千卷,煌煌然蔚为大观。”朱标抬手示意内侍将案上的典籍挪近些许,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我朝开国近四十载,父皇扫灭群雄,定鼎天下,武功赫赫,举世无双。然文治之道,犹若垦荒,需得深耕细作,方能收获丰饶。”
说着,他指尖轻叩案上那部新修订的《大明律》,封皮是上好的黄绫,题字刚劲有力。“去岁律法革新,厘清条规,惩恶扬善,仅是开端。欲开万世太平,立百年基业,当有不朽文典传世,使先贤智慧不坠,后世行事有依。”
朱长宁研墨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时眸中已闪过一丝亮光,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父皇之意,莫非是要效法宋初李昉诸公,编纂一部包罗万象的类书,以汇古今之智?”
“不止于此。”朱标从案头堆叠的文书中抽出一本手稿,封面上“农政全书”四字墨迹未干,边角还沾着些许泥点。“此书乃徐光启遗着,他生前遍历南北,亲耕垄亩,记载农事水利、桑麻种植之法,颇切实用。朕欲编的类书,不仅要囊括经史子集之精微,更要广收医农工算、水利舆地、兵法军械等经世致用之学。”
他将手稿递到朱雄英面前,目光扫过一双儿女:“使后世为官者,开卷可知如何劝课农桑、安抚流民;为将者,披览能晓山川险要、攻守之法;为匠者,展册可悟百工之巧、器物之制。如此,方不负‘经世’二字。”
朱雄英捧着厚重的手稿,指尖拂过“徐光启”三字,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父皇圣明,此举实乃千秋伟业。只是……编纂如此巨着,需召集天下鸿儒,搜集四海典籍,耗费时日暂且不论,府库开支恐亦巨大。如今北疆虽定,然各地赈灾、河工仍需用钱,臣恐……”
“皇兄此言差矣。”朱长宁放下墨锭,上前一步,裙摆轻扫过阶前的青瓷盆,“编书之费,虽为数不少,却是一时之耗;而典籍散佚,智慧消亡,乃千古之憾,万金难赎。”她抬眸望向朱标,眼神恳切,“昔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六国典籍付之一炬;项羽火焚咸阳,阿房宫藏书化为灰烬。两汉以降,战乱频仍,多少先贤心血、技艺妙招,皆因无书可传而湮没不闻。”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清亮:“如今我朝北疆已定,蒙古残部远遁,国库渐丰,百姓安居,正是大兴文教、留存智慧之时。若此时不为,他日再有战乱,岂非要重蹈前朝覆辙?”言罢,她话锋一转,“况且,父皇既言‘经世致用’,此书编成,其利远不止于藏书。若农法得以推广,亩产可增;医术得以普及,疫病可防;工事得以传扬,百业可兴。这些益处,岂是些许编书之费所能衡量?”
朱标闻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颔首道:“长宁此言,深得朕心。你方才所言‘育才’之理,正合朕意。便依此议,明日朝会,朕当与众臣细商此事,既要定编纂之法,亦要议育才之道。”
朱雄英听罢,心中豁然开朗,忙躬身道:“父皇远见卓识,儿臣先前思虑不周。若能编成此典,再兴教化,实乃大明之幸,万民之福。”
朱长宁亦屈膝行礼:“父皇圣断,儿臣愿为编纂之事效绵薄之力。”
当晚,文华殿的灯火直至三更方熄。朱标召来翰林院掌院学士董伦,细细嘱托搜集典籍之事;又命户部郎中核算编书所需经费,务求详尽。朱长宁则在寝宫灯下,翻阅着太医院送来的医书目录,将《伤寒杂病论》《千金方》等要紧典籍一一标注,预备明日朝堂之上以备问询。朱雄英则找来《太平御览》的编纂史料,反复研读,思索其中可借鉴之处。
翌日朝会,奉天殿内香烟缭绕,文武百官按品阶侍立,鸦雀无声。朱标身着衮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缓缓开口:“朕昨日读《太平御览》,见宋初君臣辑录典籍,传之后世,甚为感慨。我朝开国近四十载,武功已着,文治当兴。朕欲效仿前贤,编纂一部大型类书,汇古今经史子集、医农工算之学,传诸后世。众卿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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