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行至兖州地界时,深秋已浸透了齐鲁大地。官道两旁的白杨与古槐早失了盛夏的葱茏,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空,枯黄的叶片被风卷着,在路面铺就一层松软的金毯,车轮碾过便簌簌作响,像是季节低低的叹息。朱雄英掀开车帘一角,指尖触到微凉的风,目光掠过道旁零星散落的村落。
“兖州乃孔孟之乡,文教昌盛数百年,”他收回目光,对身侧捧着暖炉的内侍道,“传令下去,放缓车驾行程,不必急于赶路。孤倒想看看,这礼仪之邦如今是何模样。”
内侍躬身应下,转身掀起车帘向外传话。不多时,原本规整前行的仪仗便慢了下来,马蹄朱长宁坐在另一辆相邻的马车里,听闻消息后特意掀帘探出头,冲着朱雄英的方向笑道:“皇兄这是要效仿古人‘微服私访’?不过咱们这阵仗,怕是想私访也难。”
朱雄英闻言莞尔,隔空回了句:“不过是想多看看民间光景,哪来那么多讲究。你若闷得慌,便过来同朕一道乘车。”
朱长宁眼睛一亮,当即吩咐车夫停车,提着裙摆快步走到朱雄英的车驾旁。内侍连忙上前搭了把手,她踩着车凳钻进车厢,刚坐下便捧着暖炉叹道:“还是皇兄这儿暖和。方才在车里,听侍女说兖州的汶阳书院极有名气,连江南的学子都来此求学,不知皇兄要不要去看看?”
“汶阳书院自然要去,”朱雄英点头,指尖摩挲着车窗边缘的雕花,“不过不急。先看看沿途的风土人情,若遇到有趣的景致,停下来歇歇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探路的侍卫忽然策马回来,在车驾旁翻身下马,躬身禀报:“殿下,前方三里处有座小亭,名唤‘望君亭’,坐落于丘上,视野开阔。若殿下觉得乏累,可到亭中稍作歇息。”
朱雄英略一思忖,便颔首道:“也好。连日赶路,众人也需歇歇脚。”
仪仗继续前行,不多时便望见了那座望君亭。亭子是青石搭建的,四角飞檐微微上翘,亭顶覆盖着黛色瓦片,虽不算奢华,却透着几分古朴雅致。亭下立着两根朱红立柱,只是年深日久,红漆早已斑驳,露出底下的青石底色,柱身上似乎刻着字迹,却因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小丘不高,拾级而上不过数十步,站在亭中,确实能将官道前后数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朱长宁正同朱雄英讲着在济南时的趣事——说她如何在趵突泉边被卖糖画的老人逗得哈哈大笑,又如何因贪嘴吃了太多油旋儿闹了肚子,忽然瞥见亭中有一抹素白身影,像是一朵落在青石上的梨花。她猛地停住话头,指着那方向道:“皇兄,那亭中好像有个人。”
朱雄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亭中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身着月白色绫裙,裙摆被风轻轻吹起,勾勒出窈窕的身姿。那人背对着官道,一头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垂落,仅用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挽住,发尾偶尔扫过肩头,透着几分娴静。她似乎正凭栏远眺,目光落在远方的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像是位女子,”朱雄英微微皱眉,“这荒郊野岭的,怎会有女子独自在此?”
说话间,车驾已行至丘下。待再靠近些,那女子似是察觉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朱雄英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小巧挺直,唇瓣不点而朱,肌肤白皙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在深秋的天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手中捏着一方素色手帕,指尖轻轻攥着,见銮驾靠近,非但没有惊慌躲避,反而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对着身侧候着的侍女低语了几句,随后便提着裙摆,袅袅娜娜地走下丘来。
朱长宁看得真切,不由得挑了挑眉,凑到朱雄英耳边轻声道:“皇兄,你看她这模样,不像是偶遇,倒像是特意在此等候。而且你瞧她看你的眼神——”
朱雄英顺着她的话望去,正好对上那女子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而坦然,没有寻常百姓见到皇家仪仗的惶恐,反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像是期盼,又像是紧张,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他心中微微一怔,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说话间,女子已走到官道旁,身后的侍女捧着一个锦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对着朱雄英的车驾盈盈拜倒,声音清越如泉水击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民女兖州林氏婉茹,叩见太子殿下千岁,长宁公主殿下千岁!愿殿下与公主圣体安康,万事顺遂。”
林婉茹?兖州林家?
朱雄英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亮光,像是尘封的记忆被骤然揭开。他想起五年前替皇祖父朱元璋北巡,途经兖州时,曾在一亭中避雨,而同亭之人便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当时只觉容貌清丽,却并未过多留意,更未曾想过,五年后会在此地与她重逢。
“平身吧。”朱雄英收敛心神,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林婉茹谢恩起身,缓缓抬起头来。这一抬头,饶是朱雄英见惯了宫中的美人,朱长宁也自诩见过不少名门闺秀,两人眼中还是不由得掠过一丝惊艳。五年时光,竟将当初那个青涩胆怯的少女,雕琢成了如今这般绝代佳人。她的眉眼间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温婉,身姿也愈发窈窕,站在那里,像是一株雨后的空谷幽兰,娴静清雅,遗世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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