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连皇城根下的护城河都蒸腾着热气。奉天殿的铜鹤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殿内的气氛却比殿外更让人窒息 —— 朱元璋将一本奏折狠狠摔在龙案上,朱红色的朱砂批阅在黄绸奏章上洇开,像极了凝固的血。
“朕看你是被那些腐儒灌了**汤!” 朱元璋的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在发颤,“户部要裁撤江南三州税吏,你偏说要体恤下属!那些人盘剥百姓时怎么不见你心疼?!”
朱标躬身站在殿中,月白色的常服已被冷汗浸透,却依旧维持着从容:“父皇息怒。税吏中确有奸猾之徒,但也有清廉肯干者。一刀切地裁撤,恐寒了忠良之心。不如先派员核查,有罪者严惩,有功者奖赏,如此方能服众。”
“服众?朕看你是想让那些贪官污吏服你!”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玄色龙袍扫过案上的玉圭,“你当这天下是靠仁德就能坐稳的?朕告诉你,是靠刀!靠铁腕!当年若不是朕心狠,你能安稳坐这东宫?”
朱标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却依旧坚定:“儿臣不敢质疑父皇开国之功。只是如今天下初定,当宽严相济。若一味严苛,恐生民怨。”
“民怨?” 朱元璋冷笑一声,“百姓要的是吃饱穿暖,不是你这没用的仁厚!滚!朕不想再看见你!”
朱标深深叩首,转身退出奉天殿时,脊梁挺得笔直,只是袖中的手早已攥得发白。廊下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站在丹陛上望着远处的宫墙,只觉得喉咙里又干又涩。
这已是本月第三次争吵了。
随着洪武大帝年近半百,性情越发暴躁多疑,从前还肯听他几分劝谏,如今却常常因政见不合大发雷霆。朱标知道父亲是怕自己镇不住朝堂,可他总觉得,治国不该只有一种法子。
“太子殿下又被陛下训斥了……”
“听说这次是为了江南税吏的事,陛下气得把奏折都摔了……”
“嘘!小声点,仔细被听见!”
两个洒扫的宫女蹲在角落嘀咕,声音不大,却恰好飘进刚走到角门的朱标耳中。他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疲惫,却什么也没说,径直往东宫走去。
他没注意到,假山后还藏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朱长宁已经三岁了,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绿色的襦裙,正拉着朱雄英的手躲在太湖石后。方才她带着哥哥来给马皇后送新绣的荷包,恰好撞见朱标从奉天殿出来,又见宫女窃窃私语,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哥哥,爹爹好像不高兴。” 长宁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朱雄英比她大半岁,已经能说完整的话,他顺着长宁的目光看向朱标的背影,小声说:“皇爷爷又骂爹爹了?上次爹爹也是这样,回来就对着奏折发呆。”
长宁没说话,小脑袋转了转,突然拉起朱雄英的手:“走,我们找爹爹去!”
朱标回到东宫书房,刚坐下就咳出两声,素心连忙递上润肺的梨汤,他却摆了摆手,抓起一本《贞观政要》想静心,目光却总也落不到字上。
“爹爹!”
清脆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朱标抬头,见长宁和雄英一前一后跑了进来,长宁手里还攥着个什么东西,跑得小辫子都散了。
“慢点跑,仔细摔着。” 朱标放柔了声音,心里的郁结散了些。
长宁跑到他面前,仰起小脸打量他,见他眉宇间带着愁容,便伸出小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爹爹不气,长宁给你糖吃。”
她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块麦芽糖,糖块被小手攥得有些化了,黏糊糊的。这是马皇后早上赏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
朱标心里一暖,刚想说什么,却见长宁突然拉住他的手,使劲往外拽:“爹爹,跟我走!”
“去哪?” 朱标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
“去看皇爷爷!” 长宁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皇爷爷气坏了,会生病的。”
朱标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让孩子掺和进他与父皇的争执,可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妹妹说得对。” 朱雄英也帮腔,“上次我惹皇爷爷生气,给皇爷爷捶背就不气了。爹爹也去给皇爷爷捶背吧!”
朱标被两个孩子说得哭笑不得,却终究抵不过长宁执拗的眼神。他叹了口气,任由女儿拉着自己的手,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里,朱元璋正对着地图发火,几个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吼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皇爷爷!”
稚嫩的童声像清泉流过石缝,瞬间浇灭了朱元璋大半的火气。他抬头,见朱标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小不点,长宁正挣开朱标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到他面前。
“长宁?你怎么来了?” 朱元璋的语气不自觉地放柔,方才的戾气消散无踪。
长宁仰着小脸看他,见他眉头紧锁,便伸出小胖手,学着乳母的样子给他捶背,奶声奶气地说:“皇爷爷不气,气多了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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