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年,那是个手机信号还时断时续,GPS在某些地方也会失灵的年份。地点:湖北恩施,那片被造物主用巨斧狠狠劈开,留下无数深邃峡谷与苍翠山峦的土地。我们的故事,就藏在其中最为险峻奇崛的云龙地缝深处。
人物是几个自称“穿山甲”的探险队员,领头的是个黑壮汉子,名叫赵大夯,据说他祖上就是这山里的猎户,对这片土地熟得跟自己掌纹似的。队员里有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叫李哲,戴副眼镜,满脑子科学理性,脖子上挂着的数码相机还是簇新的。还有个沉默寡言的老烟枪,都叫他老吴,以及两个负责背负装备的当地向导。
官方记录里,云龙地缝是喀斯特地貌的奇迹,暗河奔流,岩壁如削。但民间的老人们,围着火塘咂着叶子烟时,会含混地提起,那地缝是山神的伤口,深不见底,里面住着古老的魂灵,藏着过往的声音。他们管那地方叫“幽语涧”,说是不吉利,寻常不让娃儿们靠近。
赵大夯他们不信这个邪。200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他们带着绳索、头灯、对讲机,还有李哲那套录音设备,决心要下到云龙地缝以往游人从未踏足的最深处。
沿着湿滑的栈道往下,光线逐渐被压缩成一条细线,最终彻底被黑暗吞噬。头灯的光柱像脆弱的触手,在潮湿冰冷的岩壁上摸索。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土腥气、水汽和某种腐朽植物的混合味道,吸进肺里,凉飕飕、沉甸甸的。耳边只有队员们粗重的喘息、绳索摩擦的吱嘎声,以及脚下暗河在不知多深的黑暗中传来的、沉闷如雷鸣的奔流。
“快到谷底了!”赵大夯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带着嗡嗡的回响。
终于踏到实地,那是一片布满卵石和淤泥的河滩。四周岩壁向内倾斜,仿佛随时会合拢。寂静,一种拥有重量的寂静,压得人耳膜发胀。李哲兴奋地掏出录音笔,说要采集这“纯粹的自然之声”。
老吴蹲在一旁,默默点了支烟,火星在绝对的黑暗中像一只警惕的独眼。
就在这时,李哲也许是出于年轻人的冲动,也许是受不了这死寂,他猛地吸足一口气,朝着地缝更深的黑暗处,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啊——”。
声音像投石入水,激起了涟漪。但回来的,却不是那熟悉的、渐次衰减的“啊——”。
最初是几秒钟的延迟,仿佛声音跌进了无底深渊,正在被咀嚼、消化。然后,杂乱的声浪涌了回来。
那不是简单的回声。那是一片混乱的、嗡嗡作响的混合体。像是几十、上百人同时在低声交谈,窃窃私语,却又听不清完整的句子。间或夹杂着尖锐的笑声,压抑的哭泣,沉重的叹息。有男声,有女声,有苍老的,有稚嫩的。
所有人都僵住了。李哲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变成惊愕和一丝恐惧。
“我……我操……”一个向导哆哆嗦嗦地骂了半句,后半句咽了回去。
“是……是回声的物理现象吧?多重反射,频率叠加……”李哲试图用科学解释,但声音发颤,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手里的录音笔指示灯还在亮着,忠实地记录着这诡异的一切。
赵大夯脸色凝重,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侧耳倾听。
那混乱的声浪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像是在调整、适应。渐渐地,一些模糊的词语片段浮现出来,用的是一种他们完全不懂的,音节古怪,带着大量喉音和滑音的语言。
“是土家语,”赵大夯压低声音,喉咙发干,“很古老的调子……我爷那辈才有人这么说话。”
李哲赶紧回放录音。数码设备冰冷的屏幕上,声波剧烈跳动着。透过嘈杂的背景,他们清晰地听到了那些陌生的词汇,夹杂在混乱的汉语片段中——“赶仗”(狩猎)、“里耶”(土地)、“舍巴日”(一种古老的祭祀)……还有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音节,幽怨而绵长。
恐惧像地缝里的寒气,顺着脊梁骨一点点爬上来。民间传说不再是火塘边的闲谈,它变成了回荡在耳边的、冰冷黏湿的现实。这地缝,仿佛真的是一卷巨大的、用岩石和时光制成的磁带,千百年来,所有经过这里的人声,无论是不经意的呼喊,还是临终的呓语,都被它贪婪地录制下来,搅拌、混合,储存在这永恒的黑暗里。
老吴掐灭了烟,声音沙哑:“老人们说……过路太多,脚印会留下印子。没想到,声音也会……”
他们决定尽快离开。收拾装备时,手电光柱都在微微发抖。就在队伍准备沿绳攀回时,李哲鬼使神差地,又对着黑暗,轻轻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回声再次涌来。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混乱。一个清晰、苍凉,用古老土家语吟唱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一段祭祀的祷文,充满了敬畏与祈求。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用的是明清官话的腔调:“儿啊……我的儿啊……” 然后是一阵马蹄声、金属碰撞声、模糊的厮杀呐喊,仿佛某场被遗忘的古老战役在此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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