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的初冬,寒意像浸了水的棉絮,往骨头缝里钻。两周的忙碌过后,当把最后一块墙面被石灰浆抹得雪白平整,沈知言把工具放好,喘了口气,退后几步,打量着这座自己花了两个多月建好,焕然一新的新家。
整座房子的青瓦黛墙在澄澈的秋日天光下显得格外坚实,昔日粗糙的土坯砖缝已被白色覆盖,室内明亮通透。
鹅卵石铺就的地面光洁温润,踩上去干爽踏实;
门前延伸出去的碎石小径,花纹错落,连风吹过都带着一种人工整理后的规整暖意。
“先生,这房子真亮堂!看着心里都舒坦!”春桃用粗布仔细擦拭着新安装的玻璃窗框,指尖划过光滑的墙面,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欢喜。
但沈知言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室内,叹了口气,“嗯,只是这么好的房子,家具都没有,屋里空荡荡的,总不能我们以后天天睡地板”。
他出逃的时候,到是把自己老宅里的家具收到了空间里,其中不乏名贵的紫檀、黄花梨木的家具,但那些东西太过扎眼,自己该打算留着以后给自己的子孙传家用的呢。
倒是可以把以前家里仆人、护院屋里用的那些普通材料做的家具拿出来在这里用,不过那也需要自己去一趟常德市才能在三姐妹这里过明路。
而且,湘省的冬天湿冷的能冻死人,那种渗入骨髓的冷,自己不做好准备,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
所以沈知言打算去常德市买两个冬天用来泡澡,去身上湿气的大浴桶,以及冬天烤火用的煤炭回来。
“春桃,明天你们把岛上放养的鸡鸭抓到鸡栏里养着,顺便在岛上捡一些柴火。
明天我再去趟常德,置办些过日子的东西回来。”
“好的,先生。”
次日清晨,湖面笼罩着一层冬霜。沈知言驾着乌篷船驶向常德。
船行水上,此时湖里的芦苇荡已是一片枯黄,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比自己上次出船时更凛冽了几分。
接近常德码头时,一种异样的寂静取代了往日的喧嚣。船一靠岸,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码头上人影稀疏,仅有的几个挑夫和摊贩都缩在角落,交头接耳,神色惶恐。以往弥漫的鱼腥和油烟味,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所取代。
沈知言背了一背篓活鱼做掩护,压低了头上的斗笠,不动声色地混入稀疏的人流。
刚拐进通往主街的巷口,一阵粗暴的呵斥和哭喊声便刺破了寂静。
“狗东西!敢拒收金圆券?想吃枪子儿吗!”只见几个穿着皱巴巴黄军装、斜挎着“中正式”步枪的果党士兵,正连踢带踹地砸着一家布庄的店门。
门板上贴着的“欢迎金圆券”的纸条已被撕烂,掌柜的被一个班长模样的士兵揪着衣领从店里拖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长……长官!行行好!不是不收,是这钱……它不当钱用啊!
早上还能买斤米的数,下午连半斤薯干都换不来!我这一家老小也要活命啊……”掌柜的哭喊着辩解,声音凄厉。
“少他娘废话!上峰有令,拒收金圆券、私藏黄金、白银、光洋者,以扰乱金融论处!封店!抄没!人带走!”
说完,那班长唾沫横飞,一脚踹开店门,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去,顿时传来翻箱倒柜、布匹被撕裂的声音。几匹崭新的布料和一个小木箱被胡乱扔到街上。
周围远远围观的百姓面露惧色,敢怒不敢言,纷纷后退。
沈知言也跟着大家一样,迅速闪身躲到一处断墙后,心脏微微收紧。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不少店铺都已上门板歇业,几家尚在营业的门口也有士兵盯梢。墙上到处贴着墨迹犹新的《金圆券流通强化令》,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
“完了,全完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旁边墙角,两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老汉蹲在地上,其中一个捏着几张颜色花哨却软塌塌的金圆券,声音绝望,“前天还能勉强换点杂和面,今天粮铺直接关门,说收了这纸,拿回去擦屁股都嫌硬,明天得赔掉裤衩……”
另一个唉声叹气:“我那在码头扛活的老三,工钱发的就是这玩意,现在买盐都没人要,婆娘在家只能喝淡汤了……这哪儿是钱,分明是催命符!”
“听说没?福盛祥玻璃店的崔师傅,就因为私下收了两块银元给老主顾割玻璃,昨儿个连人带铺子都被端了!
永昌号那样的大货栈也查了,说是囤积居奇……”有人低声补充,语气中充满了兔死狐悲的恐慌。
沈知言心里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是果党在解放战争中节节败退导致的。现在果党的军费开支暴增,财政完全靠印法币支撑,导致法币贬值到废纸程度,1948年法币的购买力已经仅为1937年的万亿分之一。
为了搜刮民间金银、外币补充军费,同时重建货币体系,今年5月果党推出金圆券,核心目的就是“以纸换真金”,只不过之前没有强制性的推,现在看来果党有些狗急跳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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