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轮转动的轰鸣声在工坊区回荡了整整一夜。
那声音初听时令人震撼,听得久了,便渐渐融入了夜色,成了这片土地新的脉搏。可对秦战、黑伯和那些守在工坊里的工匠们来说,这一夜,没人能合眼。
“左边连杆再抬高三分!对,就这个位置,用木楔卡死!”
“传动齿的咬合还不够密实,运转时有杂音,得调!”
“鼓风机的皮囊连接处漏风!快拿鱼胶和牛皮来补!”
黑暗的工棚里,数十支火把和油灯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闷热,混合着新鲜木材的清香、动物油脂的焦味、金属摩擦的微腥,还有男人们身上蒸腾出的汗臭。黑伯的吼声时高时低,时而暴怒,时而急切,像一头围着幼崽打转的老狼。
秦战就站在主传动轴旁边,看着那些复杂的木质齿轮、连杆和皮带在水的力量下,以一种略显生涩却坚定不移的节奏运动着。他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下亮得吓人,脸上看不出太多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大人,您去歇会儿吧。”二牛端着一碗温热的粟米粥过来,碗边还搭着半块咸菜疙瘩,“这儿有黑伯盯着,出不了岔子。”
秦战接过碗,粥的温度透过粗陶传到掌心,带来些许暖意。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粗糙的粟米粒划过喉咙,混合着咸菜的涩味。“歇?”他抹了抹嘴,目光没离开那些转动的机括,“现在躺下,梦里都是这齿轮声。不如在这儿看着实在。”
他说的倒是实话。眼前这由木头、皮革和少量铁件构成的粗糙机械,代表着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力量形式。它不靠人力,不靠畜力,而是借用自然之力,不知疲倦。每一处顺利的传动,每一次克服了阻力的运转,都让他心底那个关于工业化雏形的蓝图,更加清晰一分。
百里秀从工棚外走了进来,裙角沾了些夜露,清丽的面容在火光下略显苍白,但眼神清明依旧。她径直走到秦战身边,低声道:“大人,审完了。”
秦战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顿。“怎么说?”
“与荆云所获口供基本吻合。那人绰号‘地老鼠’,原是魏国境内的盗墓贼,精于机关暗道,三年前犯案逃至秦境,被刘三收留。此次受命,主要任务便是在老龙口制造事端,拖延工程。那些陷阱是他亲手布置,白骨也是他寻来、伪装后放置的。至于那兽头令牌……”百里秀顿了顿,“他说是刘三给的,只道是‘北边来的好东西’,具体来源不知。”
“刺杀我的命令呢?”
“有。刘三转述渭南郡那位管事的话:‘若时机得当,可让那秦姓郡守,永远留在老龙口’。”百里秀的声音平稳,但眼中寒芒微闪。
秦战将剩下的粥一口喝完,把空碗递给二牛。陶碗与掌心分离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渭南郡……陈伦。”他念着那个名字,语气平淡,却让旁边的二牛莫名打了个寒颤。
“大人,咱们现在有证据,要不要……”二牛捏着拳头,骨节发白。
“证据?”秦战扯了扯嘴角,“一个江湖亡命徒的口供,一个死无对证的皮货商?告到咸阳,对方一句‘诬陷攀扯’,就能推得干干净净。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们栎阳治理无方,纵容凶徒,构陷邻郡。”
二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
“那便如此算了?”百里秀轻声问,指尖玉珏无声转动。
“算?”秦战摇头,目光落回那些轰然运转的机械上,“这笔账,先记着。现在跟他们撕破脸,除了打乱咱们自己的步子,没别的用处。咱们的力气,得用在更该用的地方。”
他走到水轮驱动的主轴旁,伸出手,感受着那巨大木轴转动时带起的、湿润而有力的风。“等咱们的‘筋骨’全活过来,等咱们栎阳产出的东西,多到他们眼红,又好到他们离不开的时候……”
他没说完,但工棚里的几个人,都听懂了他话里未尽的寒意。
那不是放弃,是积蓄。是用绝对的实力,碾压一切魑魅魍魉。
“鼓风机!”黑伯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吼叫,“快看!风力!风力上来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立刻围拢到连接着水力传动机构的鼓风机旁。那是一个比传统人力皮囊大上数倍的巨型鼓风装置,由水轮通过连杆带动,进行往复式拉动。
起初,皮囊的鼓动还有些无力,风声嘶哑。但随着水轮转速在工匠们连夜调试下趋于稳定,传动的效率提升,那巨大的皮囊开始以强劲而规律的节奏,一张,一合!
“呼——轰!呼——轰!”
每一次合拢,都有一股强劲的、持续的气流,通过陶制的风管,猛烈地灌入旁边那座特意为测试而点燃的炼炉之中!
炉膛里原本只是暗红的炭火,在这股持续而强劲的风力吹拂下,火苗猛地向上窜起,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暗红转为亮红,再转为炽白!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硫磺和金属氧化物的刺鼻气味,瞬间蒸干了人们脸上的汗珠,烤得皮肤发烫。离得近的工匠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用手挡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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