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坝合龙的狂喜,如同涨潮的海水,汹涌而来,又渐渐退去,留下的是满地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虚脱的满足。人们东倒西歪地瘫在泥泞的河滩上,顾不得湿冷,许多人甚至直接枕着石头就沉沉睡去,鼾声此起彼伏,与渭水被驯服后那沉闷的、不甘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
秦战没有休息。合龙成功只是戴上了“笼头”,真正的考验在于,“笼头”后面的“筋骨”——那些依托引水渠和水力驱动的机械,能否真正运转起来。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黑伯和少数几个核心工匠,举着火把,沿着刚刚通水、水流尚且湍急浑浊的引水渠,向下游的工坊区走去。
荆云带来的消息——“皮货行,清了。活口一个,招了。”——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兴奋过后略显疲惫的神经上。但他暂时将这股杀意压了下去。眼下,没有什么比验证这“渭水之力”更重要。
渠水奔涌,带着泥土和碎石,撞击着新开凿的、还带着斧凿痕迹的渠壁,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众人脸上混合着疲惫、期待和一丝不安的神情。
工坊区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喧嚣,反衬得这里如同巨兽沉睡的巢穴。最先抵达的,是规划中用于驱动锻锤和鼓风机的主水轮所在。那是一个巨大的、几乎有两三人高的木质结构,复杂的轮辐、厚重的叶片,静静地矗立在特意加深加宽的渠段尽头,像一头沉默的远古巨兽,等待着唤醒的契机。
水渠的闸门还没有完全提起,只有一小股试探性的水流,如同溪流般,无力地冲刷着水轮最底部的几片叶片,连让它轻微晃动一下都做不到。
“水量不够!力道差远了!”一个年轻工匠看着那纹丝不动的庞然大物,失望地嘟囔道。
黑伯没吭声,他举着火把,凑到水轮的主轴和轴承结构处仔细检查。那里按照秦战的要求,用了最好的硬木,关键承重部位还尝试性地加上了铁箍。他用手敲打着木质结构,听着声音,又摸了摸轴承处涂抹的、由动物油脂和石墨混合的简陋润滑剂,眉头紧锁。
“结构……大体没问题。”黑伯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么大的家伙,从来没弄过……这水,真能推得动?别到时候散架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秦战。
秦战走到渠边,看着那仅仅没过脚踝的浅流,又抬头看了看那巨大的水轮。他知道,理论计算和模型演示,与现实的巨物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他心中也有一丝不确定,但脸上没有任何流露。
“开闸!”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负责看守闸门的兵卒得令,和几个工匠一起,喊着号子,用力转动绞盘。沉重的木质闸门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一寸寸提起。
更多的渠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马,轰然涌入!水流瞬间变得汹涌,水位急速上涨,浑浊的浪头拍打着渠壁,溅起冰冷的水花。
水流猛烈地冲击在水轮底部的叶片上!
一下,两下……
水轮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巨兽在睡梦中被打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也仅仅是晃动了一下。水轮太过沉重,初始的惯性太大,这股水流,似乎还不足以让它真正开始持续转动。它就像一尊被卡住的巨神,沉默地对抗着水流的推力。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欲灭。
“还是……不行吗?”二牛咧着嘴,脸上写满了失望。
黑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喃喃自语:“妈的……难道计算有误?还是这轴承摩擦力太大了?”
就连百里秀,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玉珏,指尖微微发白。
秦战的心脏也在下沉。失败了吗?投入了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顶着明枪暗箭,难道最终要倒在这临门一脚上?
他不甘心!
他死死盯着那巨大的水轮,盯着那不断冲击叶片、却仿佛在做无用功的水流。是推力不够?还是……启动方式有问题?
“找几根长杆来!”秦战突然吼道,“要结实的!给我撬一下!帮它一把!”
几个工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找来几根用来抬石料的粗大木杠。秦战亲自上前,和二牛几人一起,将木杠插入水轮的轮辐之间。
“听我口令!一!二!三!用力——撬!”
几人同时发力,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起,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木杠在巨力下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那沉重如山的水轮,在人力与水力的共同作用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轮轴与轴承摩擦,发出沉闷的、如同巨石滚动的“咕噜”声。
就在这人力撬动的瞬间,水流抓住了机会!更多的水流趁势涌入了被撬开角度的叶片之间,推力骤然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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