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议堂里的空气像被冻住了,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油灯将杨熙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粗糙的土墙上,随着火苗微微晃动。他面前那张简陋的木桌上,摊开着一张粗糙的麻纸,纸上墨迹淋漓,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气势。
纸上内容很短,语气极硬:
“刘德贵:限尔一日之内,缚送刺杀侯哨总之凶徒,并交出所有私藏火药器械。逾时不至,或敢有丝毫隐瞒,本守备即亲提兵马,踏平刘家集,鸡犬不留!勿谓言之不预也!”
落款是“黑山卫所守备雷彪”,上面盖着一个歪斜的、鲜红的官印。送信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卫所小旗,丢下信,撂下一句“雷守备让尔等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留下满庄子死一般的寂静和逐渐弥漫开来的绝望气息。
这封信不是通过正常渠道送达,而是用箭射进刘家大院门楼的。箭杆上还绑着一截血淋淋的、不知从哪个倒霉家丁身上割下来的耳朵。雷彪的耐心,显然已经随着侯三生命垂危的消息而彻底耗尽。这不是敲诈,这是最后通牒,是战书。
杨熙的手指轻轻拂过信纸上那方刺眼的红印,指尖冰凉。他知道,刘扒皮的末日到了。这个盘踞地方多年的豪强,在更强大的暴力机器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雷彪要的不仅仅是“凶手”和“火药”,他要的是刘扒皮的全部家当,以及一个杀鸡儆猴、彻底掌控这片区域的借口。
“主事人,”吴老倌的声音干涩,打破了堂内的沉寂,“刘家集眼线回报,信到之后,刘扒皮在书房里又哭又骂,摔了一屋子东西,但没多久就没了声音。庄子四门紧闭,家丁全都上了墙头,弓弩都架起来了。不过……人心散了,不少仆役和外围庄户,已经开始偷偷收拾细软,想趁乱跑。”
困兽犹斗,但已是穷途末路。刘扒皮的挣扎,只会让结局更加血腥。
“雷彪那边呢?兵马调动如何?”杨熙问,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卫所营里杀猪宰羊,像是要犒军。能动的兵丁大约还有一百二三十人,已经集结。雷彪还派人去临近的坞堡征调民壮,说是‘协防剿匪’,实际是凑人头。看这架势,明日午时一过,若刘扒皮不照办,大军必定压境。”吴老倌顿了顿,声音更低,“还有……咱们散出去的关于‘黑风岭悍匪与刘家勾结’的消息,似乎被雷彪采信了,他这次通牒,把‘私藏火药’也列了进去,火气格外大。”
杨熙微微颔首。他散布流言,本意是给刘扒皮和神秘势力制造麻烦,转移雷彪注意力,如今看来,效果显着,甚至可能加速了危机的爆发。只是这爆发的结果,如同一把双刃剑,在斩向刘扒皮的同时,也可能溅起伤及幽谷的碎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声。周青拄着木棍,在李茂的搀扶下(李茂也是刚刚从工棚赶来),艰难但迅速地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赶路的汗水和凝重至极的神色。
“主事人!”周青见到杨熙,想行礼,被杨熙制止。“我们回来了,路上遇到了埋伏。”
“埋伏?”吴老倌一惊。
周青快速将溯流寻踪的经过说了一遍:发现赤铁矿伴生岩、人为扩大的岩缝、精准的伏击、以及对方驱而不杀的古怪态度。他的叙述客观,但说到王石安的反应时,语气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怀疑:“……王师傅发现异常的速度太快,对岩缝的判断也过于精准。遭遇伏击时,他虽显惊惶,但眼神……太冷静。而且,撤退途中,我注意到他似乎对袭击者出现的方向并不意外。”
接着,李茂也迫不及待地汇报了他的发现。他拿出那本残破的古籍,翻到描绘本地山川走向的那一页,指着“矾母”那两个古篆字,声音因为激动和不安而微微发颤:“……‘矾母’并非具体矿物,按此书残篇所言,乃指地下某种易于汇聚、孕育多种矾类毒物的地脉构造!寻常深埋,无害于世。然一旦因开凿、地动等原因破损,其毒可渗水脉,遗祸无穷!”他看向周青,“周队长发现的赤铁矿伴生岩及人为扩大的岩缝,正在新井水脉可能流经的上游方向!而王师傅……他昨日刚详细勘察过后山地脉走向!”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矾母”这根细线隐隐串联起来:王石安的专业知识、对后山的特别关注、精准找到可疑岩缝、对毒物“黄矾”的指认、遭遇“恰到好处”的伏击(阻止他们深入探查?)……
“还有这个,”周青从怀中取出那枚奇异的黄铜管,小心地放在桌上,“从断崖死者身上所得。今日遇伏时,我隐约看到对方有人腰间,似乎闪过类似的反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纹路诡异的铜管上。它静静地躺在粗糙的木桌上,琉璃端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仿佛一只沉默的、窥探一切的眼睛。
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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