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之镜”中浮现的未来景象,如同强心剂,暂时压制了方舟内部因回忆而起的混乱。那两条泾渭分明的路径——逃避的灭亡与抗争的未知——让绝大多数人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已无路可退。
然而,“熔炉”的考验并未因此结束,反而变得更加刁钻和……恶毒。
那些波光粼粼的光镜,不再仅仅投射宏大的历史场景或未来的可能性,而是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开始切入每个人内心最脆弱、最不愿触及的角落。它们挖掘着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愧疚、深藏的恐惧、不堪的**,甚至是潜意识中一闪而过的恶念。
一位以冷静着称的导航员,面前的光镜倒映出他年轻时因一次微不足道的判断失误,间接导致一位好友在训练中重伤致残的画面。那被他用理智深深埋藏的自责与悔恨,此刻被无限放大,他抱着头,蜷缩在角落,无声地流泪,再也无法专注于眼前的星图。
一位负责生态循环的工程师,则被一面光镜困住,镜中反复播放着她为了争取晋升机会,曾在一次关键技术评审中,对竞争对手的研究成果保持了沉默,而那项成果本可以更早地改善方舟早期的生态效率。那被她用“职场规则”自我安慰的负罪感,此刻化作毒蛇,啃噬着她的心灵,让她几乎无法面对同事。
恐慌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内心毫无阴影,没有人敢确定下一面光镜是否会照出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信任的基础开始动摇,人们互相审视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猜忌。
而压力最大的,无疑是那些身居关键岗位的核心成员。
哈里斯博士,这位将一生奉献给科研的学者,此刻正死死盯着面前一面只有他能看清内容的光镜,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了他的研究袍。那镜中倒映的,并非什么学术不端或重大失误,而是一段极其私密的、关于他早夭独子的记忆。
他的孩子,并非死于疾病或意外,而是在一次极其罕见的、由哈里斯早期一项不成熟的能量实验引发的微小泄漏事故中,受到了无法逆转的神经损伤,最终在痛苦中离世。这件事被他视为一生最大的罪孽,深深埋藏,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甚至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此刻,这段被他视为生命中最黑暗、最不愿触及的伤疤,被光镜血淋淋地揭开,并且扭曲地暗示——他之后所有的科研努力,不过是为了赎罪,而他的偏执,可能正在将方舟带入新的危险。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想帮助大家……”哈里斯博士眼神涣散,喃喃自语,精神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负责的技术部门是方舟此刻能否找到生机的关键,如果他倒下,后果不堪设想。
奥格斯格和赵岩试图靠近安抚,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那是光镜形成的隔离力场。
“林启!”奥格斯格焦急地看向医疗舱方向,“哈里斯快撑不住了!他要是垮了,我们很多技术工作就得停摆!”
医疗舱内,林启紧咬着牙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能清晰地“看到”哈里斯博士那剧烈波动的、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精神场,以及其周围光镜散发出的、冰冷的“评估”意味。熵核在他胸前急促地脉动,传递来强烈的干预冲动——它有能力暂时“抚平”那片混乱的精神区域,如同用橡皮擦去画布上的污迹。
【警告:检测到高价值个体精神崩溃风险。】方舟的宏观意识也冰冷地提示,【允许使用‘核心碎片’进行有限度精神稳定干预。但此举将消耗文明‘自愈’潜力评估分。是否干预?】
冰冷的选项摆在林启面前。
干预,可以保住哈里斯博士,保住关键技术节点,但会暴露他们依赖外部力量(熵核)来弥补内部缺陷的事实,可能会被“熔炉”判定为“文明韧性不足”,导致整体评估分下降,影响最终的“播种”结果。
不干预,哈里斯博士很可能精神崩溃,技术部门陷入混乱,方舟生存几率大幅降低,但文明将依靠自身(尽管是残缺的自身)承受了这次冲击,或许能在“韧性”上获得一些分数,前提是……他们能承受住失去哈里斯带来的连锁反应。
这是一个残酷的权衡。是用眼前的生存机会去赌长远的评分,还是为了可能的更高评价而承受眼前的巨大损失?
时间不等人,哈里斯博士的精神波动越来越剧烈,已经开始影响到他周围小范围的能量稳定,一些精密的仪器发出了过载的警告。
林启的目光扫过监控画面中哈里斯那痛苦扭曲的脸,扫过奥格斯格等人焦急的神情,又扫过舷窗外那片仿佛永恒平静、却蕴含着无尽考验的秩序光海。
他想起了哈里斯无数次在实验室通宵达旦的身影,想起了他对知识的纯粹渴求,也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对那场意外深埋心底的悲伤。
“文明……不是冰冷的评分。”林启低声自语,仿佛在对抗那无处不在的评估意志,“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放弃任何一个挣扎求存的个体,都是对文明本身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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